秋尽冬来,季节交替,各种疾病也进入了高发期,我多年的颈椎病在这时也突然间发起威来,不得不到医院去凑热闹。
接诊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大夫,她性格温和,细致耐心,在“问病”的过程中,竟然发现我俩还有些间接的关系,她就是从我所任教的市直一初中考出去的学生,这样,我既成了她的患者,又成了她的老师。托学生的福,在康复科走廊都住满的情况下,硬是见缝插针地把我安排进了病房,尽管是一个九人间的病房,我已经很满足了。
刚住下,病房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嘤嘤的哭声,人们纷纷走出房间想看个究竟,我因为颈肩疼痛难忍,蜷缩在床上没有出去,听回来的病友们议论:“唉,公公刚从医院气息奄奄地拉回去,丈夫又脑出血不省人事了。怎么会不伤心呢!”另一个室友感叹道:“现在心血管病咋这么多,咱病区里还有一个二十八岁的偏瘫患者,就住在西边的走廊里。”
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地刚想睡着,病房外一阵骚动,接着又是一片呼天抢地的哭喊:“妈,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万籁俱寂的冬夜,这哭声格外凄厉,我战战兢兢地出了病房,循声望去,看见两个护士推着一个覆盖着白床单的活动床疾速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边跟着四个哭声震天的人。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住的病房紧邻“重症监护室”,室外还有一大群人神色凝重地或站着或蹲着,那些推进监护室内的人个个像是犯了事的罪人,任由医生给他们戴上各种“镣铐”,监护室外边的又像是在随时等待宣判结果的犯人家属。
第二天,我赶紧做完各种理疗,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令人恐怖的地方。
过了几天,我被“学生”叫去训话:“老师,听护士说晚上查房你连续几天都不在医院住,这可不行,你的颈椎七节突出了四节,其中还有一节非常严重,已经压迫到神经了,所以你的脊背和上肢才会疼痛,你跑来跑去不利于恢复,病情再发展就只能手术了,按照规定,你是不能离开医院的。”我只能连声说“好!”一周后,我又被她在电话里训了一顿:“老师,你到哪里去了?”我说:“我去做理疗了。”她提高了声调:“你整天教育学生要诚实,我找遍了所有的理疗室你都不在,你不是明明在说谎吗?” 我看瞒不过她,只好如实交代:“我回学校上课了,下周学生要段考,我上完课就回去!”她这次显然是生气了:“哪有你这样住院的,不管你在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命令你立即回来!”后来,我在严密“监管”下,在医院住了下来,并被催促着去做针灸、艾灸、推拿、牵引、药枕、电疗等。
在和同病房的病友们熟悉了之后,彼此的关系还算融洽,但是,好心情很快就被破坏了。一天中午,我做完理疗回病房,却发现一个大男人排排场场地盖着被子躺在我的病床上睡大觉,我顿时火冒三丈,过去掀开被子怒声说道:“起来!”并告诫他:“以后我白天治疗其间你不准躺我床上,如果晚上我不在医院住,你可以随便躺!”想不到,这个男人正是我临床病友的丈夫!当我知道之后,赶紧跟临床病友道歉。可是,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当晚,我就被临床女人冷嘲热讽了好一阵:
“有的人就是小气,都是出门在外,床都不让躺!”
“有的人就是看不起人,她高高在上,我还不想巴结呢!”
“有的人外表看着是个好人,内心却不咋地!”
“有的人……”
我不想再引起什么争执,始终没出声,只在心里回敬她:
“难道你的丈夫在家也这么没有规矩,会随随便便躺女儿的床?”
“我没有看不起谁,也不想让别人巴结,巴结也没用!”
“我从内到外都是一个好人,难道好人就得被人欺负?”
——唉,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再难熬的日子也会一天天过去,今天总算出院了,走出医院的大门,浅冬的凉风重又唤醒了我混沌的大脑,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新的,放眼望去,墨绿色的树上挂着串串葡萄似的黑色珍珠,醉蓝的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洁净,偶尔有几片游动的白云飘过,她们舞动着曼妙的腰身,变幻着柔美的姿态,焦黄的树叶哗啦啦地唱着最后的骊歌,人们仍然脚步匆匆地忙着各自的事情。
在医院里待一段时间,你会更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无常,写下以上文字,不为华彩,只为对生活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