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小事丨Saem

  傍晚的时候闲着无事,便出去散步。说是傍晚,其实还照着国内的作息计算,人仿佛一个安好发条的木偶,到了六点就自然而然地卡进一个叫做“傍晚”的格子里,脑中想的就不再是那些花园、沙滩和椰子树,而是日落、夜市和茉莉花。

  假若在广州,这天色还只是下午,未到晚饭的时间;但相同的是内心空荡荡的滋味,像是一个人和一堵墙玩拍球游戏,荡来荡去都跳脱不出空间的束缚。街头拐角的法式面包店端出新鲜出炉的可颂,表面凝固后酥脆的糖和巧克力豆吸引了路过的人,也吸引来蜜蜂。

马拉喀什

  马拉喀什晚八点半才日落,当夜色袭来时,低处的云被照得像是有了立体的轮廓,是一层像金色、像银色的闪亮边缘。它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可过了那刚刚好的时间后,就瞬间消失了,有一秒钟的恍惚,就仿佛到了另一个地方,可能是香格里拉,可能是德黑兰,但绝不是马拉喀什。

  过后云变得暗淡起来,仍然可以看出它的白色,但更多是放映了周边无尽的墨色;三个颜色交接变换,互相融合,是相机拍出来布满噪点的白,是拿抽纸抹一下最顶层书架的灰,是关了灯窗帘后透来的黑。

  夜色完全降临后就呈现泊淡的灰蓝色,有些温柔,但不是夏夜晚风的温柔,是不同于广州的另一种温柔。夜间的马拉喀什温度骤降到个位数,与白天形成强烈对比,适应不好的人常常会在第一晚就感冒鼻塞,比如我,坐在天台藤椅上已有南国深秋的意味,可明明白天还是盛夏。

saem

  我路过一家卖饼食的小店,生意不错,周边围了一圈欧美长相的旅客,欢快地交谈着。铁板上是滋滋发响的肉块,只看见小哥挤了挤右手边酱油色的塑料瓶,一种橘酱颜色的膏状物流出,飘来了奇怪的阿拉伯的味道。

  旁边一个东亚面孔的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背着一个得有四十升的红色背包,穿着一紫黄色相间的外套,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户外鞋;他的头发杂乱,看上去似几天没洗,头上捆着脏了的黄色头带,像日本动画里武功高强大师旁边的弟子。

  第二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吃橘子,他答谢后拿了一个,一副腼腆的样子。我和他说这里的橘子很便宜,又甜,一千克只要。他听完价格后惊讶了下,因为在菲斯和卡萨布兰卡的价格比这贵一些。当我问他北方的价格时,他竟然用西班牙文cuatro(4的意思)回答我,我开心地问他是不是会讲西语,然后才知道他过去一年来的行程。

披萨店

  他说去拉美之前,没学过西班牙语,英语也是凑活用水平,但经过一路闯荡,还是习得了许多,像数字,像打招呼,像厕所,像餐厅。

  Saem和我说,他大学专业是电影制作,或是大概这一类的专业,这在我等平常人听来很像是不务正业的东西,或是跟学生们爱说的那样,这是一门“很水”的专业。在旅途中遇到很多的人,有的人和我们想的一样,例如我,选择了正经寻常的专业,不怕饿死但也就那样;也偶尔可以听到很多人选择了不寻常的专业,或是在我们少听闻的领域。

  前者也并不意味着一帆风顺,时间越长人越会拷问自己的内心,究竟这个选择为了什么?不为了什么,我们往往没有选择。

  Sam说他读的是个很一般的学校,他用的词是“not good”。所以大学期间,他利用空余时间做了很多的兼职来赚快外。送货员、服务员、社区保安,他都做过,他显然是我的想象到的那种不怕苦不怕累的最佳代表了。他用能实现的方法赚钱,为了之后自己的电影梦想。

  这样的故事叙述挺没意思的,我也这么想过,这简直就是复制粘贴的报纸新闻上相仿的“励志”故事,大致最后都是喜剧收尾,苦尽甘来,可却没见得现实是这样,或根本就不是这样。在那个听完的当下后,我深受感动,因为我知道那很难,真的很难。

  每个人都有过几个不为人知或为人知的坚持的故事,但事实就是如此,有些道路美好,可也虚无,我们听过无数成功的人美好的故事,可其中死在半路的人又谁可知晓呢?很多你的故事也是这样半途夭折的吧。

青旅早餐

  大学毕业后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心头所爱:To be a film-maker。可毕竟梦想大多数时候不能当饭吃,他没有靠拍电影谋生,而是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在他的描述中,那段日子辛苦但也充实,心中有点儿力量支撑着,愿意为全世界去证明自己。

  五年后,他辞了职,可能是带着几张银行卡的底气吧,他开始了这趟山海茫茫的跋涉。从去年五月份开始,我算了算,他已在外十个月了。我不知道首尔是否出现在他这小一年的梦里,时时呼喊,但我会,故乡的力量好可怕,他同样归类在神奇伟大的大自然的力量里,影响着我,我对此无能为力。

  首尔飞往LA,漫长而绚烂的独行启程礼。他非常开心地和我说,去往洛杉矶搭乘的是Air China(国航),因为价格美丽,其他转机or直飞的价格都不敢恭维。Saem在14年的时候来大陆玩过几个月,他小心翼翼点开他的某个记录足迹的地图,旁边的韩语我看不懂,但每个国家的轮廓,每个城市的定点,我倒是不假思索地知道。

  他到过山东青岛,住在一个招待所里;他还去了桂林,酒吧、梯田、漓江,这些都是在后来他的documentary里看到的画面了……

  从洛杉矶,他一路南下,穿过拉美广袤大地:墨西哥、伯利兹、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古巴、哥斯达黎加、哥伦比亚、巴西、厄瓜多尔、智利、阿根廷……之后就飞往伊比利亚半岛,兜兜转转一圈来到了非洲北部的摩洛哥,也就是现在的马拉喀什。

  从去年五月到现在接近快十个月的行程,他绕到了东亚另一边的西边,看了看那边的世界,Solo。

  我们绕着中央广场走了一圈,云层后面的太阳眨了眨眼,照亮了一树橙黄的橘子后,终是没能怎样,懒洋洋地消失了。广场旁边一处围起来的空地,有一群年轻人在玩跑酷游戏;空地均衡地布满了齐胸高的椎柱,远远看上去有一种和谐的对称美。我和Saem走近他们,在围墙的一角坐下;我把脚架得很高,在空中随着风摆动着。

德国男生

  那群年轻人,男孩子很酷,女孩子很酷。里面有个白人男生,我第一感觉他是个德国人,白色衬衫,烟熏褐色的短发,一圈胡渣,像是生活在戒备森严城堡附近森林的猎人的儿子,可以轻易俘获堡内公主的内心;旁边另一个男生有一头较长的头发,看上去像几天没洗,他侧头过来,有种佛得角男孩的感觉。(非常直觉的形容,我也不知道佛得角男孩长什么样,但这个词就从脑中蹦出来了)

  他们快速奔跑,一挎就跳上了那些矮柱,然后顺着一排间隔约两米的矮柱,快速地、像大步奔跑样的,跳过去;那个德国男生(姑且这么称呼)则像跳山羊似的,双手按住矮柱的边缘,整个人腾空挎了过去;之后又用脚轻踩墙面,来了个后空翻。用语言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在那个残阳晚风的傍晚:让人很想加入的感觉?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都有吧,就觉得这是人生该有的样子。

奔跑的少年

  过后,云层加厚,吹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跑酷的男孩子们走到墙角,披上衬衫,拿起衣服准备离去。我们两个也扫扫屁股垫满的灰和尘,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前面讲到的那个长头发的摩洛哥男生走了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我有点儿惊讶,和他握手时显得畏畏缩缩的。如正常的初级见面一样,他问了我们来自哪里,对他的国家的感受之类的话题;同样的,我们表示了对他们高超表演的赞叹。

  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男孩说他很喜欢我的穿搭。记得那天我背着一个垮塌塌的黑色单肩包,一件洗褪几层色的橄榄绿连帽衬衫、米灰色的阔腿长裤、短袜,以及有星星图案的匡威帆布鞋;很日常的穿着,混入人群也不会被发现。这普通的“我”又有什么能被喜不喜欢的。

  我表示感谢,然后和他说了句再见。后来我和Saem往远处的公园走去,在过马路的十字路口,我再次看到他们一群人,但也没来得及打招呼,红灯就闪烁了。

  那天没有看到夕阳西下,云层越来越厚遮蔽了所有,然后天就暗了。

                                                                                                                                                                             2019年2月13日

                                                                                                                                                                         写于马拉喀什青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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