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没有爱人,更没有离世的爱人,所以在这个题目中,我们不妨将爱人的范围扩大一些——所爱之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对于自己爱着的人,当然是希望他能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了,可问题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要不要把他过去的记忆保留下来,换成另一个机器人的身体,继续陪着你,让你觉得,他还活着?
我无力改变,也无心改变。因为我知道,当你把情感寄托于科技时,科技也同时绑架了你的情感。不是AI陪着你,而是你陪着AI,它无端地掠夺走了你对其他人应该投入的爱,它只是承载了一段记忆的机器而已,凭什么?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个机器学会了处理你爱人的记忆,变得更符合你的心理需求,让他更像你想象中的样子。这样的AI越智能,你就会越想他,也越容易陷到往事中去。可总有那么一刻,你清醒地意识到,它不是他,也成为不了他。离世的爱人,他的记忆只是过去的往事,它代表不了现在,更不可能成为未来的延续,它永远在某个地方停住了,兜兜转转却始终绕不出那一片森林。而你,即便无数次回头,最终还是要往前走。
有人说,我们除了此刻拥有一个现实的世界外,还拥有一个回忆的世界,我们在现实里受过的所有创伤,都能在回忆里得到治愈和补偿。而保留这些记忆,是今天科技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现在有很多社交软件记录着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那些感悟,那些照片,那些文字……不就是为了让记忆留下来吗?爱人的记忆是你来时的路,当你垂垂老矣,老眼昏花,记不清东西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机器出现在你的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还会忘了回家的路吗?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科技给了你留住它的机会,为什么不要呢?
我想说,这个礼物是很珍贵,但我不想收。我留住的,到底是我爱的那个人,还是我爱而不得的心痛?既然爱的人已经走了,留下他的记忆对我来说就一定是幸福的事吗?AI不是你的爱人,它就像是一个看过你爱人日记本的陌生人。我想对天堂里的外公说一声我想你了,有了这个AI又有什么用呢?他听不到了。我想送给他一条亲手编织的围巾,有AI有什么用?他收得到吗?我想为他种下最爱的梅花,在冬雪里傲然开放,有AI能怎样呢,他看得见吗?
拙劣的模仿是不会带来安慰的,它只会不断地提醒着你,他已经不在了。AI可以更新,但记忆不可以。AI身上,没有过去那些年里我们喜怒哀乐的痕迹,它没有生物的直觉和本能,它不懂人突然想要拥抱的冲动,它理解不了爱情里时而悲喜时而哀怨的情绪。而告别不等于遗忘,我们没有必要非要依靠科技留他在身边,他一直都活在我们的心里,从未离去。这,就够了。
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把很多的记忆都交给科技了,我们把关于道路的记忆交给了导航,把一些重要日子的记忆交给了日历……我们究竟要随着智能的发展妥协到什么程度?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些人、一些事是值得我们自己去记得的?
你也许会说,没办法人总是会遗忘,留下记忆随时翻看,随时记起美好的点滴难道不好吗?
那样很好,但记忆一定是美好的吗?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正是因为人会不断地遗忘,这种遗忘的力量让我渐渐明白,什么才是沉淀在记忆里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人类很自私,总是对未得到和已失去的东西才会念念不忘,当重要的东西终于失去时,会想方设法去留住它们。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未曾珍惜的遗憾,也许,仅仅是为了占有它们。
科技的发展娇纵着我们的这种自私,让我们觉得一切都可挽回,一切都不必太重视。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好像真的在这种蛊惑下越来越不懂得珍惜,越来越患得患失了吧……所以,我不想用科技的手段让Ta“回来”,那是对一道伤痕,是对我的警醒,它不必迅速愈合,交给时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