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年华》第二章 灰色的安徒生童话

年少的我们很美,暮然回首的一笑,灿烂千阳。

当年能考进千程大学的医学院是许莱卿自父亲去世后这近十年中最快乐的一件事。

而她就读的临床医学专业是即便拿到国际上的也能排上名次的。除去这一点,事实上更吸引莱卿的是其优厚的奖学金制度,光是她的优秀学生每年能拿上万的奖学金这一条件,也给了莱卿一定要考上它的理由——如果她足够努力,成绩可以在年级中取得较好名次,就可以顺利拿到奖学金。这样她和母亲可以不用再这么劳累,母亲可以用她们之前攒下的钱和她打工得来的钱好好休息一阵,这么些年,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

莱卿果然没有令所有人失望,如愿的考上了千程大学医学院。

千大西区一食二楼。

偌大的餐厅中央几个位子被非法占领了。

为什么说是“非法占领”呢?餐厅中本来都是四人的位子,当下却被硬生生的合并成了12个。

“我说,你们真应该感到太幸运,有我沈燃和这帮兄弟做你们对接学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们大学四年的人生安全有了极大的保障!”

一个“黄毛飞机头”翘着二郎腿拍着桌子一脸得意。

据他自己介绍再加上宿舍里一个叫阿尹的女生的情报,此人是医学院人体解刨学大三学长,成绩不咋地但在整个学院乃至整个千大混的风生水起。家里有点门路,当初凭着个二本分数上了重点大学的重点学院,他那个在政府某部门当部长的老爸从中担当了重要角色。不过他这人倒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就是为人够义气,也因此结交了很多好兄弟。

学校大,有钱人不少,但在这个学校没几个人敢惹他,不说他家里的各种关系门路,就他这霸道不讲理的性子,那也是惹不起的。

这一点,莱卿和阿尹坐进食堂的那一刻便深刻感受到了——他们坐在食堂的正中央,而周围方圆三米的所有位子却都是空着的。这正是饭点的时候,食堂内人流涌动,但即便这样,他们这一片却极度空闲。莱卿注意到远处几个没有位子的学生为了不影响下午的课只好端着盘子站着吃,但却不敢坐到这附近的位子来。

莱卿与阿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你就是沈燃吧?我叫尹灿灿!大家都叫我阿尹。我就是你的对接学妹,之前在QQ上告诉过你名字的!”

“哎哟!灿灿!长得挺漂亮!”

“真贫!”

阿尹是北方女孩,性格很是爽快。听到沈燃夸自己漂亮很是开心,笑容藏也藏不住。

“你说说,咋们医学院里美女不多咋全让我们碰上了呢!”沈燃拍着大腿跟一旁的兄弟们傻乐,“哎!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对接是谁?”

他看向莱卿。

对了,先介绍一下对接学长这个名词的由来。千程大学作为千程市最好的大学,其医学院更是在全国闻名,每年吸引着上千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报考。作为特色学院,它也有着特色制度。为了使来自各地的新生更好的更快的适应大学生活,尽快进入状态,六年前,医学院的院长开创了这一颇有新意的“对接学长制”,即每一位新生在入学初都会随机分配一位学长或学姐,而这位学长(学姐)则有义务帮助他们的对接学妹(学弟)解决在学习上或生活上的等等困扰。后来这一制度顺利成为了千大医学院的最大特色。

莱卿犹豫了一下。

开学之前她曾按照名单上的信息加了那个人的QQ,虽然他同意了却没有说过半句话。莱卿本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想着进了大学也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性格,更何况以后可能需要他的帮助,便主动向他介绍了自己。

嗯。

这是他的回答。

一点也不热情,句号让莱卿感到了拒绝的气息。

然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终止了。

如果是阿尹,应该会聊得很愉快吧,莱卿想。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莱卿,等着她的回答。

“你们好,我叫许莱卿,我的对接学长是……何商年,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何、何商年?!”

有人喷出一口水,莱卿抬头发现正是沈燃,他正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纸巾慌忙的擦。

“你说你的对接是商年?”

莱卿呐呐的的点点头。

“唉……”沈燃当下同情地叹口气,“我收回刚刚说你幸运的话!”

“哎你和他联系过吗?不超过十句吧?”又一个男生插嘴问。

别说十句,五句都没有。

沈燃很是无奈的样子:“说真的,谁是何商年对接谁倒霉!”

“为什么这么说?”阿尹直接问道。

“我从大一开始认识他三年,没见他跟任何一个女生谈过恋爱,说话都少!他要是跟一个女生说话,绝不会超过5句!”

“诶!谁说的!上次那个张娟云不就跟他说了十句话吗!”

“如果你把那个可怕的系教导主任当成女人的话!”沈燃咬着牙。

大家哄笑起来。

这时阿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

“何商年?!难道是那个长的又帅成绩又好,在全校都很有名的何商年?!”阿尹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激动的抓住沈燃的手一阵猛摇,“许莱卿,好羡慕你啊!”

沈燃吓一跳,盯着抓住自己的那双手愣了愣,一下子说话也不利索了:“什,什么长的帅,他长得是不错,可比起我还差着呢!我说你羡慕人家对接干嘛!我不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啊!我说你们看到的都是表面!我是他室友我还不知道?他这人其实邋遢得很!”

阿尹不睬他,还花痴的笑着。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呀……哎我去!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燃朝门口指了指。

阿尹激动的拍莱卿的手让她看后面,于是所有人,除了莱卿,都随着沈燃的手指的那个方向看去。

莱卿慢了半拍,因而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然后才是他的人。

“沈燃,把你的钥匙给我,我没带,我回去拿份资料,下午演讲要用。”

一只好看的手擦着莱卿的耳朵伸了过来,伸在沈燃面前。莱卿灵敏的鼻子闻到了好闻的X牌沐浴露的味道,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麻麻的。

侧脸抬起头看,莱卿看到了一张如阿尹所说的好看的脸,不,她更喜欢用干净来形容。这是一张让人情不自禁微笑的脸,阳光投射在他半张脸后在他另半张脸上倒映出了奇妙的光晕,莱卿产生了一种看到天使的错觉,这不是矫情,也绝不夸张,她当时的确有这种感受。

他很淡然的样子,这种淡然让周围环境突然安静下来,男生不吊儿郎当的笑了,阿尹不叽叽喳喳闹了,前一刻的氛围措不及防的来了个180度大回转,莱卿感觉到周遭的气场明显就不一样了。

沈燃显然不满意自己的风头突然就被别人抢去了,不乐意的把寝室钥匙递给他。

“你来的怎么这么是时候呢!下次请我吃饭啊!”

何商年不搭理他,答了一句“谢了”接过钥匙就要走。

“等等!”沈燃突然叫住他。

莱卿察觉不妙。

“这是你对接学妹,许莱卿,还没见过吧?打声招呼再走啊!”

何商年缓下动作,循着声音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许莱卿。

莱卿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感觉自己动弹不得了,身体好像僵住了一半,良久才浮起一个很是僵硬的笑容,举起手道了声“学长好”。

何商年瞥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

莱卿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嘿莱卿,别睬他,他这人就这样!我看他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了!”沈燃察觉到了莱卿的尴尬,笑着打圆场,“没事!你既然是我们灿灿的室友,以后有什么问题都来找我们哥几个!能帮到的我一定帮!”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对接!对接!”

“有你这么省略的吗?……”

……

莱卿看着远去的那个身影,怔怔发愣。

这是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呵,过去是美好的,初遇虽然尴尬现在想来也如一场梦境。回忆总是时时萦绕,挥散不去,可是青春啊,确实一去不复返的。

不变的是他,一直都是这样,冰冷的让人难以靠近,永远都是这样拒人千里,那时他们的初遇如此——现在也是。

多年后的再次相遇,又是在食堂。

莱卿不敢抬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上次慈姐给了她那张纸条后,她一直躲避着怕与他相遇。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逢,他们已经成了事不关彼此的陌生人,想起过去种种,只叫人万分苦涩。她不想这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忆过去的甜蜜,然而回忆了才更加确定这是无法回去的过去,这种感觉比无法相见更让人心痛。

可是命运之神却时时以人们的不幸为乐。

这天莱卿刚到食堂排上队,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冷眼注视着他的何商年。

何商年端着餐盘看着她,目光清冷,好像不带一丝感情。

没有准备的重逢让她措手不及。

良久莱卿才鼓起勇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率先开口,语气故作轻松:“嗨,好久不见,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本想更轻松镇定地说出这句话,可是声音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颤抖。面对着他,这确实是件难事。

他盯着她忽闪着想要逃避的眼睛,心中一沉,忽然大步朝她逼近。

莱卿下意识想要后退,无奈后面队伍涌动,寸步难行。

“过得好吗?”何商年讽刺的一笑,低头,又抬起,“你这句话是以什么什么身份问的呢?朋友?同学?还是……”

“同事!”

莱卿打断他,顺便侧身闪开他的压迫。

同事。

好一个同事。她终究还是如此决绝的划清了他和她之间的界限。

无论他曾经多少次在酒醉后尝试删去他们的记忆,但在看到她的一瞬,他还是轻易就失了一切镇定,她却能如此淡然,现在看来的确可笑。

何商年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恢复冷静,不再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餐桌走去。

莱卿看着他的背影,忍住差一秒就要在他面前涌出的泪水,恍然间眼前的背影与当年那个第一次相见的他重合起来,心底防线一下子差点崩溃。

如果重来一次,他们学会了珍惜,现在是不是就不需要这样互相折磨,就能幸福一点呢?

“哎莱卿,不吃了?”好不容易排到队的薛潮远回头看见莱卿魂不守舍的往门口走,叫住她问。

“我突然没有胃口了。你们去吃吧,我去查病房。”

两个曾被爱情伤的淋漓的人,竭尽全力想要隐藏自己,却没有看到对方同样想隐藏的东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雾霾了整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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