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夏莉

我捡到他时,他懵懂无知像个孩子。

我与他在山中相依相伴。

没想到转眼他竟然成了世间最尊贵的太子。

而我却成了他不堪过往的象征。

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等我真正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时候,他却又满眼深情地看着我。

说他今生最爱的只有我。

我是一个猎户。

那日我上山打猎遇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他的脸上全是血,但依旧可以看出好看的轮廓。

我轻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却还活着。

我将他背回了小木屋,悉心照顾着他。

某个阳光安静的午后。

他终于醒来,一双琥珀般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你是谁?”他倚在床头,声音微弱却清晰。

“我叫阿芸,是个猎户。”我答道,“从深山里把你捡了回来。你呢?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随后有些沮丧地垂下:“我想不起来了。”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他点点头。

“就叫小鱼吧,”我笑着说,“我最爱吃烤鱼了。”

他微微一怔,继而眉眼舒展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好。”

或许是因为头上的伤,他完全不记得曾经的事,就连心智也变得像孩子一样。

又或许是因为我救了他,所以他总是下意识依赖着我。

半个月过去,他身上的伤终于好全了。

这天我准备上山打猎,临行前嘱咐他留在小木屋。

“小鱼,伤既然好了,今天把柴劈一下。”

我背起弓箭,系紧猎刀,回头对他说道。

他却微微红了脸,声音有些迟疑:“阿芸……我没有劈过柴。”

我一时怔住,有些不敢相信。

他漂亮的琥珀眼睛闪动着羞赧,轻声问:“你能教我吗?”

我走到柴堆前,拎起柴刀,手起刀落,一段木头应声劈成两半。

他跃跃欲试地接过柴刀,学我的样子举刀劈下——却险些砍到自己的脚。

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才堪堪拦下。

他怯怯地望向我,脸颊到耳根红成一片。

我低头看向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从未沾过粗活的瓷器。

这双手,或许本就不该做这样的事。

“算了,你在家乖乖等我,明日清晨我就回来。”

他送我到门口,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舍。

我拍了拍他的头:“放心,明天给你煮最爱喝的蘑菇汤。”

他眼睛亮了一瞬,却仍倚门不肯关上。

“小鱼,听话。”

“阿芸,你要小心些。”他轻声说着,眼神清澈又担忧,“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独居山林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被人牵挂竟是这样的感觉。

我点点头,轻轻替他合上门。

转身走向黑不见底的山林时,心头却仿佛被什么温柔地牵了一下。

还没走到门口,木门便“吱呀”一声从里推开。

小鱼探出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漾满了委屈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连忙问道。

他不说话,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我。

我放下手中的猎物,快步走进屋内查看——桌椅整齐,并无异样,也不像有外人来过。

正疑惑间他却忽然贴近,整个人埋进我怀里,一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

“阿芸,没有你在,我睡不着……”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我一时哑然,怎么失了忆,连性子也像个孩子似的?

我轻轻推开他,放缓声音:“小鱼乖,我身上都是汗和尘土,先让我洗洗。”

他却执意靠在我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我喜欢阿芸身上的味道。”

我耳根一热,连忙将他稍稍推开。

他抬眼望来目光幽幽,竟带了几分埋怨。

“我给你烧好热水了。”他小声说道。

我转头看向灶台,大锅里果然水汽氤氲。

心中疑惑,拉过他的手一看——白皙的掌心上赫然缀着好几个通红的水泡。

“我想多烧些水,可是打水时不小心……”他蹙着眉,声音越说越低。

我小心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吹:“疼不疼?明天带你下山买好吃的。”

他眼睛倏地亮起来,竟一把将我抱起转了个圈。

我望着他那双清澈见底、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这哪里是捡了个人,分明是养了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熟练地将猎物交给屠夫老徐。

他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自父亲走后一直对我颇为照顾。

他有个儿子叫徐三,与我年纪相仿。

每次我来镇上,徐三总会热络地陪在我身边。

但这次不同,我身边多了小鱼。

“今天就不麻烦徐大哥了,我还有些事。”我笑着婉拒。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却仍维持着笑容:“那晚上来家吃饭?”

“今天约了人,改天一定来。”我下意识回头,望向柳树下那道身影——小鱼正蹲在那里,不知专注地看着什么。

他穿着父亲的旧衣,竟出乎意料地合身。

“好吧。”徐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语气有些迟疑。

我赶忙收回视线,有些心虚地与他道别,转身朝小鱼走去。

我让他等在柳树下,没想到他竟真的一动不动。

走近才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观察地上的蚂蚁。

“小蚂蚁有这么好看吗?”

“芸芸众生,皆如蝼蚁。”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陌生。

“你说什么?”我微微一怔。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好像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话……”

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眼前的阳光,轻声说:“阿芸,你终于回来了。”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拉着我的手撒娇:“我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说着便好奇地牵我走向热闹的街市。

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跟在他身后。

酒足饭饱后,我带他去了裁缝铺。

虽然父亲的旧衣合身,但我总觉得该给他置办两件新衣裳。

伙计拿来绿色和白色的成衣。

明明是寻常布料,穿在他身上却隐隐透出不凡的气度。

“公子真是好身量,这衣服穿在公子身上宛如天成、气质斐然。”伙计连连称赞。

小鱼眨着大眼睛望向我:“好看吗?”

“很好看。”我由衷地说。

他顿时笑开了,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我心中一怔,不自觉说道:“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那我以后每天都笑给你看。”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动。

我付了钱,接过包好的衣裳。

“回家吧。”

“好。”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落在地上。

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形单影只,我忽然开始贪恋这样的温暖。

山中的岁月,像流水一般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中,我与小鱼已相伴三年。

我渐渐教他些猎户的本事

起初我担心他学不会,没想到他极聪慧一教就学会了。

天气好时,我们会一起进山打猎。

他的箭法很准,像是从前专门练过一般。

小木屋门前有一片空地,如今种满了漂亮的鸢尾花。

一种蓝色的花,盛开时宛若飞鸟的尾羽。

从前我总种不活,没想到他却照料得很好。

一到夏天鸢尾花便开得郁郁葱葱。

闲暇时,我俩常搬两把竹椅坐在檐下,吹着晚风喝着酒,日子静好得如同梦境。

“小鱼,送你。”我从怀中取出一支毛笔,递到他面前。

他眼睛倏地亮了:“阿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上次逛街,你眼睛都看直了。”

他害羞地接过笔想过来抱我却又停下,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他如今已经渐渐知晓男女之别,不再像从前那般随意抱我,却总改不了静静看我的习惯。

每次带他下山,一见街头写字卖画的人,他便挪不动步。

我猜他心中喜欢,便请画师让他作了一幅。

没想到他画得极好,连我这般不懂书画的人也看出非同寻常,身旁的画师更是连连惊叹。

他在画角随手提了二字,扶苏。

字迹飘逸清隽,一望便知是经年练就的功底。

我买下那幅字画,仔细收进怀里。

又为他买齐纸墨笔砚,他欢喜得像个孩子,紧紧牵着我的手不愿放开。

而我悄悄怀揣那幅墨迹未干的字画,如同怀揣一个不敢声张的珍宝。

我知道,有些心意既已生根,就再难回头。

太子下落不明,朝野震动。

天子下诏,若三月之内再寻不回太子,便要另立储君。

这般天大的消息,就连我们这偏远山镇也已传遍。

听说太子是在前往江西赈灾途中失踪的。

而九江——恰离我们这里,不过三日的路程。

我望着正在木屋前晾药的小鱼,心中微动:“小鱼,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他转过头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开心,和阿芸在一起,怎样都开心。”

我沉默片刻轻声又问:“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自己是谁,会回家去吗?”

他蹙眉思索良久反而认真望向我:“那阿芸呢?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家吗?”

“我只想在这山中。”我垂下眼淡淡答道。

“那我也不回去。”他答得毫不犹豫,眼神清澈而真挚,“我要一直陪着阿芸。我们成婚,生两个孩儿,在这山里把他们养大。”

我耳根一热:“生孩子?你从哪听来这些的?”

“书里都这么写。”他一脸理所当然,“彼此喜欢的人,成了亲,自然就会有孩子。”

“不许再说这些。”我别过脸去,只觉得颊边发烫。

他却轻轻执起我的手,一个吻如蝶栖般落在我指尖。

月光漫进他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波光。

“可我是认真的,阿芸。我喜欢你,想与你成婚,想和你共度一生。”

我一时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这才恍然发觉——原来每个人都会长大。

小鱼,也不例外。

那日我如同往常一般进山打猎。

小鱼原想跟着,可他染了风寒,我执意要他留在屋里。

“好好养病,我明天就回来。”我望着他轻声嘱咐。

“你一定要小心。”他眼中满是担忧。

“知道了。”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合上门离去。

山中雾气未散,我小心追寻猎物的踪迹,直至天光渐亮还一无所获。

正当打算折返,忽见半山腰有一头成年的梅花鹿——鹿角珍贵,若能猎得,或许就能给小鱼换一方他心心念念的好墨。

我悄声靠近,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箭矢没入鹿身,可那鹿竟忍痛奔逃起来。

我急忙追去,却未留意脚下——

忽然一空,眼前骤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我环顾四周,应该是一处废弃的深洞,杂草蔓生,洞壁陡峭,约四五米高。

刚要起身,右脚便传来钻心的疼,丝毫动弹不得。

幸好怀中的水壶没有碎。

我喝了水,撕下衣角固定伤处,又以弓为杖,勉力挪至洞边,用箭镞在泥壁上凿出踏脚之处。

天色渐晚,我一次次借着那些浅坑向上攀爬,又一次次摔回原地。

右脚肿得越来越厉害,疼痛刺骨。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我终于力竭倒在地上。

夜色渐浓,深山中窸窣声起。

我握紧弓箭,警惕地看着四周。

忽然,洞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阿芸!”

抬起头,竟是小鱼的脸出现在月光照亮的洞缘。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尽是慌乱。

“右脚折了,但不碍事。”我轻声答,“你怎么找来的?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迅速将长绳一端系于树干,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沿洞壁滑下,快步来到我身边,眼底的心疼清晰可见。

“今夜只得在此过夜了,天亮再回去。”我低声解释。

夜行山路太危险,何况我还伤了腿。

“好。”他没有多言,只坐下来将我轻轻揽入怀中。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却莫名觉得安心。

“幸好你没事,阿芸。”他在我耳边低语,手臂微微发颤。

“嗯,别怕。”我反握住他的手,那掌心早已磨出密密的茧,粗糙却温暖让人心安。

“阿芸,”他忽然轻声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畔,“嫁给我,好吗?”

我抬起头,望进他琥珀般的眼底:“小鱼,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在意吗?”他声音低哑。

“让我再想想……”我别开脸,心中纷乱。

如今他愿意留下,可若有一日他记起一切呢?

猝不及防地,他低下头吻住我的唇,温柔却不容拒绝。

气息交缠间,我最后一丝理智溃散——明日事明日忧,今夜我只想沉沦在他的怀抱。

我生涩地回应着,指尖攀上他的后颈。

他呼吸一滞,随即更深地吻下来,舌尖缱绻,如溺深海。

原来一个吻,可以如此漫长。

直到感受到他身下灼热的抵近,他才蓦地停住,眼尾泛红地望着我,呼吸粗重。

“阿芸,嫁给我。”

“好。”

他缓缓平复喘息,将我搂得更紧,眼中似有星光流转,温柔如潮水将我包围。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醒了。

一睁眼,就迎上小鱼温柔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

“做什么这样看我?”

“你昨夜答应要嫁我的,可不许反悔。”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知道啦,不反悔。”

他背起我,拽住绳索,一步步向上攀爬。

我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想起三年前他连柴都劈不稳,如今却可以背着我爬出深洞。

回家后,我的脚养了三个月才痊愈。

这些时日,全是小鱼外出打猎。

因为放心不下,我很少让他进山,更不许他往深处去。

“今天下山买些米粮,顺便置办成婚要用的东西。”他将水杯递给我,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我一口水呛在喉间,咳得满脸通红。

“阿芸,你要反悔?”他漂亮的眸子微微一颤,流露出不安。

“不是反悔,”我放下水杯,“只是有些突然。”

我望入他眼睛认真问:“小鱼,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阿芸。”他的目光专注而坚定,再无曾经的懵懂,“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若你恢复记忆了呢?”我轻声追问指尖微微发颤。

“那我也要与你相守。”他答得毫不犹豫。

“好,那便说定了。”我终于下定决心。

何必为了没有到来的明日忧愁?或许他真的能一辈子做我的小鱼。

这天镇上似乎来了大人物,街巷布满了官兵。

我本想拉着小鱼离开,改日再来。

可他执意不肯,我拗不过他,只好与他避开官兵小心采买。

我们选了一对大红喜服,一对龙凤喜烛。

小鱼还特地用这三个月打猎攒下的钱,去银铺为我买了一支素银发钗。

“阿芸,送你。”他小心翼翼地把银钗放到我的手里。

“谢谢你,小鱼。”我心头一暖,仔细将钗子收进袖中。

日光落在我们肩头,我们看着彼此眼含笑意。

这一刻仿佛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直到一声惊呼划破了这片宁静——

“扶苏哥哥……真的是你吗?”

我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街角站着一位身着薄荷色锦衣、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子。

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我却觉得她在流泪。

她身后站着一位湛蓝色衣袍的男子,两人都怔怔地望着小鱼,眼神悲喜交织,如同寻回了失落已久的珍宝。

小鱼困惑地望向我:“他们……是在叫我?”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的美梦要破碎了。

眼前这个人,再不可能是我的小鱼。

他是扶苏,是失踪三年的太子。

其实我早已猜到。

只是谎言编织的梦太美好,所以我一直心存侥幸。

我和小鱼被带进一座雅致的院落。

那位身着薄荷色锦衣的女子始终紧挽着他的手臂,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再度消失。

小鱼显得有些无措,频频看向我,却终究没有推开她。

他凑近我耳边低语:“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们很是熟悉……或许他们真的认得我。”

我望着他眼底泛起苦涩:“也许,你真能找回从前的自己了。”

这时,那位湛蓝衣袍的男子带着郎中匆匆赶来,人群一下子将我们隔开。

小鱼的手与我的松开,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等我,阿芸。”他无声地对我说。

我轻轻点头,心中却一片空茫。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蓝衣男子举止有礼。

我轻轻点头。

他仔细问起我是如何发现小鱼、这三年来又如何度过。

我答得简单,不愿让人看出我与小鱼之间深厚的情愫。

“陆锦,你快来!”屋内传来女子的呼唤。

我们疾步走进房间。

郎中刚诊完脉,缓声道:“公子是后脑受到重击,导致记忆全失。”

“能医好吗?”那女子急急问道。

“老夫仅有五成把握,只是尚缺少一味药。”

“什么药?”陆锦追问。

“千年人参。人参本就珍贵,千年之品更是可遇不可求。”

我心中微微一动。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寻来。”陆锦当即下令。

小鱼望着他们,困惑地开口:“我究竟是谁?你们又是谁?”

“你是当今……”女子话语一顿,改口道,“你叫扶苏。我是你的未婚妻,沈如云。他是你的护卫,陆锦。”

小鱼紧张地望向我,我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你们都出去吧,”他忽然开口,声音淡然而坚定,“我想同阿芸单独待一会儿。”

沈如云面上一喜,以为他终于记起了什么,直至看到小鱼目光一直在我身上,她才明白并非是叫她。

她冷冷瞥我一眼,终是与陆锦退了出去。

我坐到床边他仔细端详我的脸,眉头轻蹙:“阿芸,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勉强一笑。

“小鱼,”我垂下眼睛轻声问,“你想恢复记忆吗?”

他沉默片刻,才说:“有时我会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父母是否还尚在……但我更情愿像现在这样,只做你一个人的小鱼。”

他突然想起什么,急着解释:“那位姑娘,我毫无印象。即便曾有什么婚约,我也会与她解除的——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他目光灼灼,生怕我不信。

“我知道。”我握紧他的手,心中已做决断。

“小鱼,我喜欢你。”我望着他,眉眼弯弯,努力笑得明亮。

他耳根泛红,眼中漾开温柔:“我也喜欢你,阿芸。”

看着他害羞的模样,我忽然想起三年初见那日,他满身是血,眼神却清澈如幼鹿。

这三年光阴,原是我偷来的欢梦。

而今,梦该醒了。

我不能一错再错。

我找到陆锦告诉他我有千年人参。

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掩不住惊喜:“姑娘有何要求?”

“我想要扶苏一天的时间,”我面色平静,“让我与他好好告别。”

“这自然可以,毕竟太......少爷和姑娘相伴三载,这份情谊,陆某明白。”

我带着小鱼回到山间的小木屋。

“小鱼,”我含笑望着他,“今日我们成婚,可好?”

“但是我们的喜服和红烛都落在了府里......”

我从怀中取出他送的银钗:“有它在,便已足够。还是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我闭上眼,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我们简单备了四样小菜,取出自酿的桂花酒。

我将长发松松绾起,他亲手为我簪上那支银钗,指尖轻颤。

“你真美,阿芸。”他望入我的眼睛,声音温柔得如同梦呓。

“小鱼。”我轻声唤他,千言万语都落进这两个字里。

没有红烛高照,没有宾客喧闹,我们对着青山绿水拜了天地。

我们交杯对饮,一杯又一杯,直到我的唇齿之前全都是桂花的香味。

不知是谁先靠近,他的吻忽然落了下来,带着酒意的温热,一遍遍低唤我的名字:“阿芸……阿芸……”

短短两个字被他喊出缠绵悱恻的味道。

他满脸潮红,眼尾也染上桃花色,一双深情的眼眸如浸了水的黑珍珠,湿漉漉地看着我。

他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声音低哑:“阿芸……我想要你……”

我没有回答,只仰头吻住他的唇。

耳鬓厮磨,唇齿交缠。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酒的甜香,与我们灼热的呼吸融在一起,化作一缕缱绻不绝的温柔。

十一

次日清晨,我带着人参与小鱼一起回到那座院落。

陆锦与沈如云已早早等候在门口。

沈如云的目光落在我与小鱼紧握的双手,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我平静地松开手,将人参交给陆锦。

“从今日起,便好好医治你的病。”我转向小鱼,语气如常。

“好,都听你的。”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我全然信赖。

我呼吸微滞,脸上却未显露分毫。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阿芸,”他却拉住我的衣袖,认真说道,“无论我是谁,你都是我的妻。这事,决不能反悔。”

我弯起嘴角点头,心中却如被千针刺穿,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不知道他恢复记忆后,想起与我之间的一切,会作何感想。

他是云端之上的人,而我不过是山野中的一个猎户。

为了一己私心,我将他困在身边三年,最后竟还诱他与我成婚。

这般心思,何等卑劣。

“快进去吧。”我轻声道。

“等我,阿芸。”他笑着朝我挥手,转身步入屋内。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廊深处,我才骤然转身,匆匆离开。

就当这一切,是一场我偷来的美梦。

梦醒了,日子总要继续。

我在市集买了一匹快马,纵身而上向西疾驰而去。

再见,小鱼。

你我……永不再见。

十二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这样重逢。

他高高坐在明堂上,琥珀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试图找到一丝小鱼的影子。

他勾起嘴角,眼底却透着凉意:“怎么不跑了?”

我愧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自分别那日,我一路向西而去。

过了半月有余,我想着不会再被追上,没想到却还是被他抓住。

“殿下究竟想如何?”我低声问,“如今,我该如何称呼您?扶苏,还是太子殿下?”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皱眉不怒自威,“所以才计划得这般周全,一走了之。”

“民女欺瞒太子,甘愿领受任何责罚。”我跪伏于地,将脸深深埋下。

“你欺我瞒我,如今还想一走了之——”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却清晰入耳,“我岂能让你如愿。”

我被他带回了皇宫。

陆锦将我安置在一处偏僻宫苑,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宫女相伴。

“姑娘且安心在此住下。太子殿下刚恢复记忆,许是一时难以……”他语带斟酌,小心观察我的神色。

难以接受什么?

是难以接受曾经与一个山野猎户相依三载,还是难以接受那段被欺瞒的时光?

我默然点头,目光移向窗外。

“或许过些时日,殿下便会准您离开。”他试着宽慰。

“但愿如此。”我轻声应道,指尖无声攥紧那支他送的银钗。

十三

我在这宫中已住了一月有余。

扶苏从来没有来过,仿佛早已将我遗忘。

我从小在山野间自在惯了,如今只能待在这小小的方寸地方,只觉得一日比一日窒闷。

平日我只能和那名哑女聊天,她虽不能说话,却总会咿呀笑着回应。

那日我正在院中练习射箭,没想到沈如云竟然来了。

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袭白衣更衬得她清丽出尘。

我一时怔住,只愣愣望着她。

“大胆!见到太子妃还不行礼?”她身旁的侍女厉声喝道。

哑女急忙拉扯我的衣袖,示意我跪下。

我迟疑片刻,终是低下头,屈膝行礼。

“扶苏哥哥将你囚在此处,究竟是何用意?”她微蹙秀眉,语带不解。

“民女亦不知,只想早点离去。”

“你与扶苏哥哥相伴三年……可是情谊深厚?”

“殿下当时记忆全失,心性如孩童一般,”我垂眼答道,“民女始终只将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弟弟看待。”

“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岂容你如此妄议?”她骤然变色,“掌嘴!”

两名宫女立刻上前将我按住,扬手便要落下——

恰在此时,陆锦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太子殿下到!”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他似是清瘦了些,面色也更显苍白,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虽威仪更胜往日,我却一眼瞥见他眼底深藏的倦意。

沈如云霎时展露笑颜,甜声唤道:“扶苏哥哥。”

他自然地挽过她的手,转而看向我时,目光冰冷如刃。

“阿云为何来此?”

我猛地抬头,才惊觉他唤的不是我。

“我只是……想来瞧瞧。”她轻声应道,略显不安。

“往后不必再来,免得污了你的鞋。”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甚至不屑多看我一眼。

“还有,她的名字冲撞了你。”他略一沉吟,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我,“从今日起,你就叫小桂。”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我素来喜欢桂花糕。”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脸上尽是嘲弄,看我的眼神如同注视一只令人厌恶的蝼蚁。

我早知他会恨我,会厌恶那段不堪的过往。

可为什么,心口依旧会这般刺痛。

十四

太子要成婚的消息传遍了皇宫。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哑女高兴地和我比划着这个消息。

我无声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小鱼当日的话语——

他说:“无论我是谁,你都是我的妻。”

当晚,我坐在庭院中,一杯接一杯喝着烈酒,直到醉意朦胧。

恍惚间,仿佛见小鱼向我走来,眉目一如往昔温柔。

我踉跄起身,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抚上那熟悉的轮廓,我痴痴唤道:“小鱼……”

第二天清晨醒来头痛欲裂,哑女细心喂我喝下醒酒汤。

“昨日……太子可曾来过?”我轻声问道。

她望着我,眼中满是不忍,轻轻摇了摇头。

我究竟还在期盼什么?

这日,小院意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自称三皇子,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你便是皇兄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我沉默以对。

忽而,一道身影倏然出现,挡在我身前。

扶苏看着三皇子目光冷冽:“三弟今日怎有闲暇来此?”

“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现在便离开。”他说着转身离去。

我望着眼前熟悉的背影,心头涌起万千不甘:“听闻殿下即将大婚,为何还不放我离开?”

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如霜:“我成婚与你何干?又为何要放你走。”

“我知道我不应该骗你,可我不信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义?”

他终于转身,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厌弃:“我只觉得难堪。”

我紧紧望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动摇。

却什么也没有。

原来他是真的恨我。

我将银钗从怀里拿出,用力一折为二。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殿下才能如愿。”

他漠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十五

八月二十,太子大婚,举国欢庆。

我与哑女坐在寂静的院中,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仿佛与宫墙外的喧嚣处在两个世界。

忽地,院门被猛地撞开。

三皇子带着侍卫闯入,他挑眉看我,眼中淬着冷毒:“我的好皇兄夺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今日,我也要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哑女骤然反扣我的双手。

我惊愕回头,对上她全然陌生的眼神——冷静、凌厉,再无半分平日的懵懂。

她漆黑的瞳孔里,还倒映着方才我们一同仰望的烟花。

“对不起。”她冷冷说道。

原来,她一直会说话。

“今日是皇兄的大婚,我怎么能不送他一份大礼呢!”三皇子笑意森寒。

哑女钳住我的下颌,将一枚黑色药丸塞入我口中。

原来,他的良辰,竟是我的死期。

我遥遥望向正殿的方向,灯火通明,笙歌未歇。

如果我不在了,他大约再也不会因我而感到难堪了吧。

我合上眼,任往事如潮水涌来——山间木屋,鸢尾花开,他笨拙劈柴的样子,月光下说“嫁给我”时通红的耳尖……

忽然,钳制我的手松开了。

喧哗声中,我抬眼望去,竟见一袭红衣的扶苏疾步而来。

喜袍灼目,衬得他面容如玉,比漫天烟火更耀眼。

可今日,不是他的大婚之日么?怎么会来这里?

陆锦率人与三皇子的人厮杀作一团。

扶苏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起。

他眼底再无冰冷厌恶,唯剩满目惊惶与温柔。

“现在……你再也不会因我不开心了。”我气息微弱,轻声说道。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中,声音哽咽:“阿芸,对不起……”

温热的泪滴落在我脸颊。

原来,他也会哭。

原来美人落泪,竟也这般惊心动魄。

“我爱的,从来只有你。”他贴在我耳边,颤声低语。

我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无限悲凉。

“再见……扶苏。”

最终,我在他怀中阖上了眼。

十六

再次睁开眼时,我竟躺在熟悉的小木屋里。

屋内陈设如旧,一尘不染,仿佛一直有人细心打理。

我怔怔望着梁木,恍惚间分不清那段宫廷岁月是否只是一场梦。

想不清缘由,索性不再去想。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我依旧上山打猎,下山换粮,只是门前那片鸢尾花,不知为何再也种不活了。

时光静静流淌。

那年天子驾崩,太子登基,这些消息从山外传来,又随风散去。

徐三成了亲,有了个活泼的女儿。

那孩子同我格外亲昵,每次我下山,总爱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

那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打猎回来。

露水沾满了我的衣角,我拖着猎到的梅花鹿走到门前。

抬眼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白衣裳的男子,双鬓已染霜色,面容却依旧俊朗。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在晨光中泛着熟悉的光芒。

他望着我,轻声开口:“阿芸,我回来了。”

我冷眼掠过他,一言不发,径直推开木门走进屋内。

他并未离开,只在屋外搭了个简陋的草棚,就此住下。

后来我下山时,听闻山外早已变了天。

众人皆叹当今天子英年早逝,执政不过三载便溘然长逝,如今已改了年号。

我抱着新买的米粮回山,远远望见小屋方向——那片荒芜许久的土地上,竟重新开满了蓝色的鸢尾花,在风里轻轻摇曳,如同那年夏天。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