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9日 星期四 雨
今天女儿第二次考科目一,三年前第一次的草率失败后,她几乎完全放弃了念头。而这次,竟出乎意料地考了九十五分——电话那端女儿的声音,如轻快跳跃的溪流,瞬间冲开了我心中沉积的忐忑与忧虑。
女儿考取驾照的旅程,曲折如秋藤攀爬。三年前报名后,她拖过漫长的暑假,最终肯去学车竟缘于我的“威胁”——若不学车,便随我去下乡驻村。她在村里短暂停留后,实在难耐那远离尘嚣的寂寞与清苦,便仓促应允了。况且她心中还燃烧着一簇火焰,梦想着全家自驾去新疆或西藏,能与父亲轮换驾驶,避开疲劳,共赏天地。
但第一次考试时,她并未用心刷题,败下阵来,随后便兴致索然了。直至三年后,她才重新决定再战,可在一周前考试的那一天,竟又发现尚未体检。次日匆忙体检合格后,又赶往北京与同学拍摄毕业照,直至昨天方归,今天终于顺利通过了科目一考试。这胜利来得如此艰难,仿佛跨越了漫长荆棘之路才终于踏至了终点。
女儿考驾照的曲折经历,轻轻推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十三年光阴飞逝,我考驾照那些日子的情形依然清晰如昨。彼时我三十五岁,在繁忙的三甲医院工作,笨拙而紧张,从未接触过方向盘,内心却翻涌着无法平息的恐慌。为了挤出练车时间,我额外请了私人教练。那位师傅温和而耐心,从不曾如其他教练般呵斥责骂,只轻声细语安抚我颤抖的心。
科目二考试那天清晨,五点钟师傅便陪我在训练场上练习所有考试项目,一遍遍反复熟悉。因我自小左右不分,师傅在我左手手背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左”,右手背上写下一个“右”。墨迹深深渗进皮肤纹理里,如两道护身符,镇守着我容易迷失的方向感。
考试场上,紧张如密密缠绕的蛛丝裹住全身,手心汗湿,方向盘也变得滑腻难握。这种心弦紧绷的感觉,甚至胜过手术台上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然而考试竟顺利通过了,惊喜之外,更多是之前勤学苦练的回响:倒车入库、侧方停车、坡道定点停车起步……每个项目都融入了无数汗水与艰辛的领悟。
然而学车之路并非坦途。记得有一次,我竟将车开上了路边堡坎,师傅急忙踩下副刹,下车察看。我稍松离合,车子便向前滑移,险悬于坎边,吓得师傅面色大变,厉声喝止。师傅慢慢指挥我倒车,才终于脱离险境。还有一次在山路上,我正欲掉头时,师傅猛地踩下副刹,一辆疾驰而下的大货车呼啸着从我们车旁掠过,险象环生,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这些惊险经历像冷雨浇灭了刚刚燃起的驾驶热情。手握方向盘时,我常紧张得全身汗毛倒竖,脊背僵直,双手死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生怕片刻分神便会酿成大祸。看见旁边驶过的大货车、油罐车,更是心惊胆寒,如临深渊。师傅虽不断安慰我放松,眼光放远,可我终究难以养成随时观察后视镜的习惯——注意左边,就忘了右边;关注行人,又忽略了车辆。协调能力薄弱的我,终于渐渐淡去了驾驶的勇气。纵使曾多么热爱开车,梦中都在驾驶座上驰骋,但那份热情,终在屡次惊吓之后如潮水退却了。
同去考驾照的姐妹们,亦有各自坎坷。小李比我小五岁,科目二练了一年多,倒车入库始终不得要领,四次考试均铩羽而归。每当众人通过考试后欢天喜地,唯她一人落寞难堪,后来竟再不愿报名参考。小张与我同龄,科目二两次通过后,科目三竟四次未过,最终也无奈放弃了。有两次被大车别住时,她本可鸣笛示意,慌乱中却只在驾驶室中徒然高喊:“嗨,嗨,躲一下!”——那声音里浸透了无措,最终沉没在车轮扬起的尘埃里。
今天,女儿顺利通过科目一,明日便要开始路考练习了。听着她讲述考试经过的清脆声音,仿佛看见自己当年在手背上用力刻下的“左”与“右”,字迹在汗渍里微微晕开,模糊了边界却清晰了方向。
原来,无论是笨拙的中年还是莽撞的青春,生命总在方向盘上练习着辨识方向——左右之间,不仅关乎道路,更关于我们如何以颤抖之手,在未知与恐惧的迷雾里辨认自己的坐标。岁月深处,女儿的身影正逐渐与当年笨拙的自己重合于车流不息的路口,想象着她开始从容驾驶的身姿,那其中亦反射着曾经我笨拙的倒影,在时光公路上渐渐被拉长、被超越;车辙蜿蜒,每一道都默默刻写着两代人曾经的手足无措与最终驶向远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