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没有考上大学,差了几分。母亲托了亲戚,拿着我的分数条上了县城二中读书。那个时候,复读的风气还是很浓厚的,尽管我当时的理想是出门打工。恩,也是受了《外来妹》的影响,也想尽快改变家里的经济状况。母亲谆谆教导,她是渴望读书的但是没有读书的机会。她希望我能出去读书:“只要你想读,我砸锅卖铁借钱也要供你读”。就这样我带上一袋子奶奶给我做的炒面,还有一包衣服和书,进了县城二中。
当时县城的学校一中最牛,其次是二中,如果不出钱我的高考分数也只够二中的。加上亲戚家的人也在二中当老师,又恰好是我复读班级的班主任,所以最终我还是进了二中,那个时候我几个朋友都进了一中复读。
到底是县城啊,那个学校是真的太大了。二中学校东面和南面紧邻县城的护城河,西面正对着城市中心,隔一条马路就是一中的大门,背面是一条商业大街。这种县城的架构一看,一中和二中就像两尊守门大神兽,蹲在县城护城河两边。
二中的校园有我中学三四倍大,一进门就是食堂和校务处,往里走是一排教师宿舍。学校里的河是从南面的护城河引进来的,跨过桥左手是几排女生宿舍的院子,在往护城河方向是一道门,出了这道门就是出了学校了,门外是出租的大跨院和教育局办公室,然后就是护城河。关于这个大跨院发生的一件事,后面我会提及。
河的右手是一个特别大的操场,有足球场那么大吧,反正那个时候在我眼里就是特别大。大部分的傍晚,我会拿着书沿着操场草坪外围的道路一边走一边默读。那个路不是跑道,而是铺着碎石渣和石灰渣的小路。操场背面就是两排三四层的楼房了。我们在二楼,当时复 读的班级开了三个,都是来自周边乡镇高考落榜生,也有的是考的学校不理想就放弃了再考一次。那个时候,随便就可以开出一张崭新的名字和号码的身份证。也有很多从江苏过来的考生,江苏分数高,所以基本上江苏来的都可以在我们这考上很好的学校。他们过来也是要做新身份证的,有专门的机构做,反正学校给你解决这些。对了,申请新身份证的时候可以改年龄,我的其他同学都改小了几岁,而我继续用我的原名,且年龄改小了一岁。回去被同学笑死,说学校兴师动众的给你改你却舍不得。当时没别的原因,就是胆子小,总觉得改年龄这件事不太好意思作假吧。
同班复读的同学里,我和另外两个被称作‘三剑客’,县城的秀和同样也是来自下面乡镇的莲。我们仨基本上轮流坐庄一样占据了班级前三名,每次无论大考小考或者摸底考。莲个子高挑且瘦,单眼皮笑起来酒窝很深,秀就是胖墩墩的,但是她带着一个超级厚的眼镜,近视的度数非常之高。我们三个居然也能成为特别好的朋友,后来莲考到成都西南联合大学毕业去了上海,秀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回到县城一中教书,而我考上了南京经济学院也就是现在的财经大学广告专业,毕业选择留在南京。后来我们工作以后也聚了一次,再谈当年很多人事不禁唏嘘。
有时候原来的老同学会从一中过来找我聊天,但是大部分时间大家都是在各自的学校埋头苦读,最典型的一个男同学,家境也是不好,他的腿脚有点不方便,用我们农村的话说就是“点腿”,就是走路的时候有略微的点,半个脚后跟不落地的那种。他苦读比我厉害多了,基本上每晚都熬夜,常常是困了头一仰靠在椅背上眯一会。后来他怎样了,是考上了还是考了什么学校的,我也没有消息。他也不大和我们来往,闷头苦读。
从老家到县城读书,我们都是自带各种口粮的,有的是家里烙饼厚厚一沓可以吃两个礼拜,然后腌的咸菜、咸鸭蛋和盐豆、萝卜干,还有就是一小袋炒面。就是用面粉在锅里炒一下,白开水一冲就稀饭一样了。或者晚自习下课之后饿了,就抓一把炒面放在嘴巴里,灌上一口开水。食堂很少去,打饭打菜一份也要两三块钱。基本上买馒头就咸菜吃。我奶奶炒的面,我舅舅自家的咸萝卜,端午后会带一些咸鸭蛋。每个月回家一次带,或者家人托进城的亲戚朋友带过来。都是这样的,我们的女生小院里。当时我们的院子有三四间宿舍,每间4-5张床,上下铺,每张床前配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就是各种我们的吃食,有时候用来做作业。大部分的衣服包裹什么的就放在自己床尾的地方。
当时的宿舍分配是按照进来的先后顺序的,不是按照班级。我们这个小院的宿舍大部分都是复读生,也有部分高三毕业生是艺术类,就是文化课不重要只是把专业课进修好就可以。我认识了几个从其他乡镇来的并非同班复读的舍友,我的下铺是一个个子瘦小的女生,爱笑也活泼,剪着短短的平头,性格也很像男生,脸庞尖尖的。对面铺位是她的同乡,个子矮小也胖,脸也胖胖的,但是人很严肃,整天就胳膊下夹本书挂着脸进出宿舍。
这个小院我认识的也就是这两个朋友了,虽然我不是一个班级但是大部分课余时间也是在一起的。隔壁宿舍也认识一个女生,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一头长发。她是艺术生,二胡拉的非常棒。考完试大家都放松的那天下午,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拉了一下午的二胡,最后的二泉映月把我们一个宿舍的都拉哭了
那个时候院子大门处有一个小小的传达室,看守的阿姨大概四十来岁,爱穿一身红色衣服,短发。讲话干净利落,我们读书的那一年她正好二婚,还请我们吃的喜糖。
高考前来找我替考的人也不少,那个时候很多县城的有些关系的家长会跑到我们学校宿舍,找一些学生帮他们的子女替考。当时他们的那种考试和高考是错开的,前来找我的一个女人带着一匹丝绸的花布料作为替考的谢礼,但是当时无论对方怎么劝加上宿管阿姨劝说,我都没有答应。还有就是高考前提前看考场,也遇到一个阿姨。那个时候我们的座位都是提前按照号码安排好的,她儿子正好在我后面,所以在考场等我到,跟我说,考试的时候麻烦我多给她儿子看看答案,然后说可以给我100块钱。100块那时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但是我也没有答应。
我母亲常常说我很轴,从小读书自己不作弊算了还坚决不给别人抄,为此不知道和几个同学吵架不来往了。其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胆小啊。我当然害怕,替考万一被发现呢,被发现了我被连累了呢。高考时给别人抄万一也被发现了呢,被发现我就要被赶出教室取消后面考试呢?总之,胆小这件事从小到大真的帮助我避免了很多波折。
其实在下学期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某个周末,我早晨醒来收拾东西要回家,不想读书了。被班主任拦住后问了原因,因为头天晚上做梦,梦见父亲去世了。清晨醒来很恐慌,我想起常常被邻居和家族里其他房里的人欺负的事情,更不想读书要出去打工。当时的班主任跟我说:“那你就应该更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欺负你们家的那些人看看,他们越是欺负你你才越要活的更好气他们才是啊,人也要争气”。就是为了这句话,我留了下来,并且考上了大学。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的敏感和戒心也及时的救了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当时复读同去的也有几个是镇子的同学,算不上多熟的,但也是认识。他们是镇子下面的村子里的。我依然记得那个最美的女生,我现在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她在我们镇子的西面的乡村,是和我师兄同一个村子的。
我们在县城的日子每天都是读书、复习、读书、复习,几乎连校园外都不大去的,也怕不认识的地方上街会遇到小混混。那个时候,镇子也好,县城也罢,都有一些被叫做小流氓、小混混的二五郎当的男孩。他们常常是两三个一伙的,也或者一群,骚扰骚扰学生,拦路要钱,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作抢劫。殴打学生也是常事,镇子上的打乡下村子来读的,县城的打下面镇子上来的。
我们女生认为只要躲在学校里安静的读书,考完试回家就好。直到有一天,下午上完课,我和同上来读书的女生一起抱着书本回宿舍,就在宿舍前的池塘边上遇到也是同来的另外一个男生。男生拦住我们,笑眯眯的说,晚上一起吃饭吧,几个人喊一起聚聚,大家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我疑惑中答应了,疑惑是因为和男生似乎也并不熟太多,也疑惑还有哪些我不认识的同学也在呢?女同学也一口答应。我们把书送到宿舍,跟着男生一起走。那个时候,我们的学校有一条路是通向老师宿舍区,再往外是一排出租给学生住的房子,一道小小的门与外面的教育部门相通,再往外就是护城河。
我们走过桥,穿过老师宿舍区,走出那条大跨院的月亮门,吃饭的地方就在那一片的某个出租屋。男同学先是走在我们前面,来到一间屋子前,他就推开了门。门打开的时候男同学后退了一步,让我和女同学一起进。就那个瞬间,我是心跳加快胳膊上汗毛直竖。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圆桌,圆桌上摆了菜和酒,酒也是已经倒好了的。就在桌子边做了两个男人,也应该说是年轻的男人,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学生。他们是县城的社会上的人,他们的气质面貌我太熟悉了,我看过太多镇子上那些社会上的男青年街溜子。
我大脑迅速的反应第一个信息:不对!第二个信息:坏人!我都没有再进一步,转身拉住我女同学的手腕,一把就往外冲。女同学紧跟在我后面的,她刚刚踏进一只脚,还一头雾水的问我,咋了。我头也没回她,拉着她直奔我们宿舍的那条路,男同学先是拦着我们,但是也不是那种特别强硬的拦,后来就在后面一直问,别走啊别走啊。
我拉着女同学一直走到宿舍院门,进了院子。我就说:你没发现吗,房间里不对。两个男人都什么人啊,可能是坏人。一起吃饭会出事的。女同学还是很懵的在问我,不会吧,是不是你想多了。我就直接回她,别管,反正就是不能去,以后他再喊也不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后来男同学也没出现,一直没有,也没来问前因,这一点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我也庆幸当时我是第一个进去的,我的直觉敏感性一直都很警惕。
我所猜测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县城的社会份子应该是殴打或者威胁或我的男同学,让他找女生出去一起吃饭喝酒,灌醉,为所欲为。是的,这样的事情在我们那是有的,那个时候信息传播没这么发达,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基本都是真的,我们镇子上也发生过。受辱的女生是哭求无门的,即便有也会被压下去,苦果自己吞。没人给她们做主,父母小民无权无势。所以,只身在外,只能女生自己保护自己,对任何人包括认识的都抱有戒心是正确的。
高考通知书也是一番波折后拿到手,前面小镇系列也提到过通知书差点被别人误拿走的事。我始终都清晰记得少年所发生的各种事,尤其是在回乡的中巴车上。
那年7月,夕阳已经西下,阳光透过中巴车破碎的玻璃照在我的身上。我紧紧搂着怀里的包,包里揣着那张通知书。衣锦还乡得意马蹄疾,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是冲进做饭的屋子,奶奶那个时候在锅灶前烧火,奶奶耳朵聋的。我趴在她耳边说,考上南京啦。奶奶第一反应就是:哦,那得筹学费了。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是喜悦的,关于南京这座城市,我们家只有奶奶和父亲都有心结。父亲拿着我的通知书背着手在镇子逛了一圈,逢人就给别人看通知书。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还有妹妹推着平板车去粮站,把家里的几袋麦子都卖了。还去了东乡我大表姐家借钱,我父亲的大徒弟作为贺礼也送了两百块钱来。
是父亲带着我,坐着长途大巴一路颠簸着送我进入大学。我始终记得拿了通知书回乡的那个中巴车的下午以及父亲躺在开往南京破大巴的下午,阳光灿烂而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