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67年。
天空就像是无穷大的黑棉絮,诺大的防护罩笼罩在城市上方,无数的换气井在轰隆轰隆的运转着,以家庭为单位,输送着氧气。
红色,一缕一缕的在水里飘,像是绽开的花。
小七懵懵懂懂的立在浴室里,透过被水雾笼罩的镜子,打量着镜子里两个赤条条的身子。单薄的腰腹和微微浮凸的乳房,这是她。
蹲在地上,层层叠叠的花肚皮,耷拉得像面口袋一样的干瘪乳房,这是她的娘-十三。
十三喜滋滋的拿着花洒冲洗着小七的身体,小七是她嫁进这家来生的第七个子女,今年12岁,终于来了月事,这在现在的女孩子里算是晚的了,好在不用再掏钱买催熟的药丸了,毕竟那玩意吃多了也不好。
之前小七初潮迟迟未来,小七他爹的脸色黑得跟煤灰似的,一口一个赔钱货,纵然恼恨闺女在家吃闲饭,但也怕打坏了折老本,气没出发,沙包大的拳头全落在她这个做娘的身上。
小七她爹只是城市垃圾清运部的一个小主管,虽然没本事,但好歹是把几个成年的儿子带入行了。门槛低,现在做这个的人多如牛毛,工钱自然分薄了好多,家里几个男人在垃圾堆里混,有事就卖卖劳力,没事就喝酒打牌,虽说工作轻闲,但收入也是捉襟见肘。
可这下好了,小七身子长成了,可以去公立的孵化所应征做胎器了,这头一胎是最金贵的,报酬丰厚,有这笔钱,老三祖德娶媳妇的钱就有着落了。
十三是个很精明的主妇,虽然只念了几年书,但算数一直不错。她有好好算过,小七今年十二岁,就算法定的初婚时间又提前到了十八岁,她也还有六年的时间帮家里挣些家业,至少可以把老四祖望、老五祖明娶媳妇的账给平了,然后马上给小七找户人家,反正现在男多女少,嫁女儿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没超过法定的初婚年龄,巨额的罚款单是开不到自家头上的。
十三是家里的大功臣,嫁过来这20几年肚子就没歇过。小七前面本还有个姐姐小二,可惜那时候家里环境差,没能送她去公立的孵化所,私立的需要自己去跟买家谈价,医疗条件也差很多。才做了一回胎器,给大儿子祖贤挣回娶妻安家的钱,就死在手术台上了,害得老三祖德耽搁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老六祖根和小七是龙凤胎,现在才12岁,这几年倒不用担心他娶媳妇的事,等将来小七出嫁了多要些彩礼,也就不怕老六的婚姻大事要花钱了……
十三心里的算盘拨得哗啦响,却没曾想女儿低下头弱弱的喊了声娘:“娘,我不想去……我怕……”
十三笑了,伸手拍拍女儿细麻杆似的腿:“真是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怕的。是女人都要生孩子的,你看我生了你们七个,不是好好的吗?”
小七抿抿嘴,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可是……二姐死了……我还记得她赤身裸体躺在产床上,眼睛睁得快要掉出来的样子。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十三不悦的打断了女儿的话:“你二姐是你二姐,你是你,这能一样吗?小七,人要有良心,爹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说罢拨了拨小七白皙的肚子上嵌着的那条肉色的拉链:“看到这个了吗?你看爹妈多疼你,专门花大价钱带你去装上这条防剖链。将来孩子足月了,直接拉开抱出来就是,你连那一刀都不用挨,出血量少,已经把生育的痛苦减到最小了。还不坏了你下面,将来找人家,这可是最让人看重的条件呢。”
小七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她不敢去想象不久的将来,会有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孩子通过那条拉链,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十三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儿一眼:“你别忘了,你是女人,没法子在外面生存,你长了子宫就是要生孩子的,现在是做胎器,好好挣钱补贴家里,将来嫁了人,再多给夫家生几个儿子,那时候爹娘就算不在了,你的儿子和娘家的几个哥哥就是你的靠山,就算嫁了个混蛋,也有哥哥们为你出头。”
小七哆嗦得更厉害了,她颤抖着分辩:“可是我不想做胎器,更不想嫁人,我只想念书。”
十三冷笑道:“念书?念书是你的事吗?书念得再好,出来也没有工作。你是女人,要不停的休产假生养儿子的,哪家公司能赔钱雇你?不嫁人,不嫁人留着在家啃爹妈的棺材本儿吗?告诉你,人啊,就得认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外面风大雨大,爹妈帮你选了条最轻松的路走,可别不知足。”
小七咬咬牙:“可是,外面也有女人在工作,不用靠给人生儿子过活的。比如,比如对面楼的陼奶奶,一生未婚,自己只生了一个孩子。今年87了,还在军方的研究所里带项目搞科研……”
十三暴躁起来,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小七脸上:“少跟你老娘我扯那些鬼话,那老太婆我知道,是你增祖母的同学。生就生得拐,她们那一代什么独生子女都是些自私自利的畜生。不结婚,只养一个丫头片子的女人,那还是个女人吗?搞屁的科研,搞卫星都没用。你瞧着吧,要不是她那点军方背景,能在这地儿立得稳吗?你不看看,昨个家里只有两儿子的老陈家让家里有五个儿子的老朱家占了换气井。现在一家几口人守着巴掌大的气窗蹭小区中庭的公共供氧,能不能撑到过年还是个问题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她那个时候有机会念完大学,出来占了个好位置吗?这种人就全靠碰上个好时辰。要换现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小七惊愕的看着突然暴怒的十三,她没想到提一提陼奶奶,会把母亲气成这样,似乎有人活出了不一样的活法,就撕烂了母亲的脸面一样。
十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别过花洒朝自己身上冲了一会儿:“好了,别再胡思乱想了,洗完澡好生歇着,等过几天身子干净了,就跟我去孵化所。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爹,你哥哥们为这个家在外面工作很辛苦。这城市里这么多人,每天弄出这么多垃圾,他们就是做得十根手指头都磨平了,也不及你舍出肚子做一次胎器来的钱多,做人要知恩图报……”
小七没有说话,只是杵在那里继续看着血在湿漉漉的地上流淌,然后顺着水流消失在地漏,汇入污水横流的沟渠,就像她的将来。
写于2017年2月5日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