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儿,活着。”风铭城重重咳了一下,喷涌而出的鲜红模糊了原本坚毅的面颊,急促的喘息中呜咽出最后一句话“你,要,护好六盘城。”
“爹!”
燕国末年,南朝大将尧羹贤奉南朝帝令率领十万精兵自恒河北岸行进,一路上势如破竹,直逼大燕国都六盘城,燕朝兵士面对南朝十万铁骑竟无力对抗,纷纷缴械投降。
至此,燕朝灭亡。
“临儿,我风家受皇恩世袭守这六盘城已经百年,你天生文弱,爹不强求你,只愿你以后能够尽心尽力辅佐少帝守好这六盘城,如此方对得起风家的列祖列宗了。”
“是,孩儿明白。”
“二弟,快走!”
“大哥!”
······
“启禀殿下,此人尚在昏迷中。”
“离这六盘城多远了?”沙哑的声音,缓慢却不失威严。
“启禀殿下,已有六百里了。”下首男子俯首继而道“殿下,这尧羹贤已经反了,燕朝灭了,不知殿下为何还费尽心力救得此人?”
“嗯?阿启,你可是在质疑孤?”
安昭羽眸光犀利,看向下首的人。
“属下不敢,只是略有疑问罢了。”
知道心腹不敢胡思,方才缓缓道“那大燕少帝已经明知大燕将灭,却还派那六盘城守将风铭城殊死一战,你可知是为何?”
举起手中茶杯,安昭羽享受般的喝了一口道“世传六盘城有自始皇帝传下来的无尽秘宝,而守这秘宝者,就是这风家。所以,这六盘城姓风不姓燕啊。”
微眯着眼眸,看向床铺上那个陷于噩梦中伤痕累累的男子,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计从心来。
“你给孤好生照料他,醒了告诉孤。”
“是。”
低头恭送了那渐渐远去的修长身影,墨启眼神暗了下去,走向床边看着那还没有清醒的男子。
“报!”
“进来!”
“启禀将军,风家一百四十五口皆自缢于风家祠堂,只是少了风家二子风临。”
“给我搜,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到,记住,抓活的。”
“是!”身上披着精光闪闪的铠甲,一道长疤自眉间一路向下直达下颚,整个面目狰狞的令人望而生畏。
“没想到我尧羹贤也有今天,风铭城,你,死的好!”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尧羹贤拔下腰间佩剑,一步一缓的踏上那龙首盘踞的座椅,望着大殿下身着明黄色龙袍瑟瑟发抖的男子,忍不住耻笑道“想不到大燕朝百年基业竟然毁于你手,哈哈,可笑可耻。”
“可是!”尧羹贤如恶鬼上身了一般盯着脚下的人道“可是,你该死!”
“不,你说好了只要朕让出这帝位便不杀朕的。”
“呵,这帝位,是啊,谁不想要这帝位。”不管脚下人何等惊惧,尧羹贤竟突然失了神一般自言自语“可是,比起他,这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不!”
“殿下,燕国少帝驾崩了。”
听着来人禀报,安昭羽饶有兴趣的说道“哦?想不到这尧羹贤如此按耐不住性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可醒了?”
“这,还没有。”
“还没醒?”安昭羽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孤可没有这性子再等下去了。”
“爹,大哥,别走。”
战场、厮杀、鲜血。
相似的画面不知道绝望的重复了多久,久到床上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感觉到自胸口传来的阵阵温热,让他摆脱了沉沦的梦境。
“咳,你,是谁?”
收了手上的尽力,安昭羽调息了一下,看着眼前这睁开眼睛的文弱男子,竟然神情有些恍惚,这双眼睛,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大胆,主子好心救你,你竟然如此无礼。”守在身侧的墨启一个箭步走上前来,打落了那文弱男子的手臂。
“抱歉。”
原来自己的手竟然搭在面前这陌生男子的手上久久不曾放开。
此刻,男子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忙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一个摔到地上“在下风临,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被眼前的一切唤回了思绪,安昭羽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威严的道“你不必谢孤,孤乃南朝太子。”
“什么!”
风临听着这话语,想着脑中父兄惨死的画面,抑制不住的恨意顿生“你,你说你是。”
“没错,孤是南朝太子安昭羽。”忽然想到了什么,许是怕这自己刚刚救醒的男子再次昏过去,安昭羽竟然违反常态的又补了一句“你风家人,乃是死于尧羹贤之手,与孤无关。”
一字一句犹如刀割一般,击打的风临忍不住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没人注意,安昭羽向前微动的步伐,连他自己都觉诧异。
不知过了多久,风临终于缓过神来,缓缓道“你说这些与我听,是何意,你,说罢!”
“哈哈。”
安昭羽赞赏的拍了手道“世传风家二少爷聪明绝伦,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孤向来喜欢与聪明人办事。”
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想要的无非就是尧羹贤的项上人头还有这六盘城,而孤想要的不过就只是尧羹贤的人头。”
修长的手指忽然握紧,眸光中掩盖不住的杀意。
“因为,背叛者,死。”
许是知道自己的面目太过渗人,安昭羽收了凌厉转而换了笑意“尧羹贤现在正在四处搜查你的下落,却不知道孤已经暗地里将你救走,现下孤会派心腹手下暗藏行踪,而你将尧羹贤骗至秘宝处,孤助你杀他。”
“什么秘宝?”
“风临,孤说过的话不喜欢重复二遍。”
不过短短的两日,却遭遇了至亲惨死,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消除这恨意的,便只有报复了吧。
闭了眼,想着父兄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风临满面痛楚的回“好,我答应你。”
“报!”
副将敲响了殿门,禀道“将军,风家二子风临回来了。”
“他自己回来的?”
“是。”
“把他带进来。”
“遵命!”
已经不是第一次踏进这大殿,只是如今心境不同,闻着周围的血腥气,风临强自镇定,一步一踉跄的走了进来。
“你就是风临?”
看着下面这文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男子,尧羹贤忽然来了恨意“风铭城,你看看你的儿子,真是辱没了你一代大将的名声啊!”
“不许你污蔑我爹!”不知哪里来了勇气,风临挣脱了身旁的束缚,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冲了上去,却被尧羹贤一个抬手打翻在地。
“咳咳。”本就伤重的身体被这一打顿时喘息不已,鲜血又顺着口鼻流了出来。
“说罢,你肯自己回来定是有了条件。”
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待喘息了一阵,顺着气息缓缓道“我把秘宝交予你,你还这六盘城与我。”
“呵呵,你是在诓骗我么?世人皆知你风家守这六盘城便是因为要守秘宝,你把秘宝与我换一座城,那这城又有何用?”
“你错了,纵使我不回来,只要你假以时日用兵力加以搜查,总有一天会查出秘宝所在,所以这秘宝于我已然是无用的,而我回来只是要这一座城,却可以给你省下兵力损耗。”
征战沙场十几年,知道兵力于自己相当于什么,不再迟疑,尧羹贤便应下了。
“这秘宝在何处?”
“在皇陵。”知道尧羹贤要说什么,风临挣扎着站起来“燕朝世代与我风家缔结契约,不得窥觑秘宝,只因秘宝所在是天龙骨眼,是燕朝命脉所在,如果天龙骨眼毁去,则燕朝必然灭亡。况且皇陵里危机四伏,没有风家人的引领,只有死路一条。”
“年方!”
“末将在!”
“布兵皇陵!”
“慢着。”风临拦了道“你刚灭了大燕朝,难道还要让你这些兵士现在就踏入大燕皇陵么?”
知道不能激怒他,风临咳嗽了一下“如果你执意如此,必会引的大燕百姓群起而攻之,你与我一人先去,待过了一段时日,再搬运不迟,只不过,你要与我订立一份将六盘城交予我的契约。”
“好。”
“将军小心有诈。”
摆了首,示意年方不要多说了,看着面前的男子,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让尧羹贤深陷进去。
“爹,孩儿定不负你的重托。”
想到风铭城惨死时的交代,风临便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却也知如今的形势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风家一百几十口的大仇都系在自己一人身上。
“年方你领兵镇守在都城,我先行骑马与他一探那皇陵。如有异变,听我信令。”
“将军!”看着尧羹贤竟然真的信了这风临的三言两语,年方忍不住劝谏,却在看见尧羹贤眼神里的狠厉之后将要劝谏的话咽了回去,只好遵了令道“是。”
“呵,好一个虎踞龙盘,怪不得他燕家能够坐拥这天下百年,原来还有这么一处风水宝地。”
仿佛几日前六盘城灭了燕朝的不是自己一样,尧羹贤看着面前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燕皇陵居然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肆意,开始有些景仰起这大燕朝了。
“将军说笑了,这皇陵再气派,龙运再强劲,最后也不过落了个被将军铁骑踏平的下场罢了。”
“哈哈,如果你不是风铭城的二子,我一定认了你当义子。”尧羹贤大笑一声,狠劲的踢了一下胯下的马腹“时候不早了,你该与我入这皇陵了。”
听着杀父仇人居然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风临便控制不住的起了杀意,却也知道自己一介文弱之躯,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攥紧了拳头,计划着引那人入了自己的修罗场。
“近几代的燕帝无不挥霍民脂民膏,荒淫无道享尽玩乐,原以为都是昏庸至极之人,想不到这燕皇陵倒是花了心思建造修葺了。”尧羹贤骑着马一路随着风临的指引,一路不忘着欣赏这皇陵里的景色,念念有词,与他英明威猛的将军形象大相径庭。
仿佛没有听见身旁人的自言自语,风临只自顾的想着自己的计划,随着离那处越来越近,拉扯着缰绳的手都不禁溢出了冷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吁!到了。”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石门,大燕皇陵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的刻在了石柱上。
尧羹贤有些不以为然“我还道是什么隐秘的地方,无非就是这皇陵的入口”。
没有理会,风临在外面石柱处栓了马,转动了石门旁侧的石钮,只听轰隆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一处暗黑的甬道现了出来,还有一句低沉的话音“尧将军,我们,别来无恙。”
听见声音,尧羹贤随之一愣,不过片刻脸上便堆满了笑意“我道怎么感觉这一趟并非如想象中一般,原来是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末将有礼了。”
“呵,尧羹贤,你眼里可还有太子殿下!?”
厉声喝到的正是一直跟在安昭羽身边的墨启。
“阿启,不得无礼,尧将军乃是我朝第一大将,此番前来想必是为了南朝探查敌情来了。”
安昭羽喝退了墨启,嘴角扯了笑,而一双星目却是盯着一直站在一边的风临。
“我已经将人带来了,不知太子殿下答应我的是否能够兑现?”
看着眼前两人的一唱一和,尧羹贤内里百转千回,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埋伏了,这风临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患,可世人皆知南朝太子安昭羽自幼尚武,虽说自己征战沙场多年倒也不弱,如果只是安昭羽一人尚有胜算,但此时却多了安昭羽的贴身护卫墨启,虽说不是高手,但两人合力与我,此番胜负难料啊。
“哈哈,太子殿下若是有何吩咐于末将大可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又何必劳您大驾?”
“孤答应你的事自然是允诺的,不过孤有个条件。”安昭羽突然从黑暗中现出身来,没有理会尧羹贤的话语,却是一步一步的向着风临走去,口中不忘言语“十年前,洛河河岸你许我的话可还作数?”
沉浸在恨意中的风临听见安昭羽的话仿佛被石块击中了脑袋,缓缓的抬起头出神的望着安昭羽。
十年前,九岁的风安昭羽去往洛河游历,出于贪玩脱离侍从的守护不慎跌落河中,就在即将奄奄一息之际,一个锦衣华服少年跳入水中将溺水的安昭羽救了上来,口口相对,渡气救命,醒来的安昭羽却是扬手给了锦衣少年一巴掌,委屈的哭起来“大胆,你居然敢以下犯上!玷污了孤的清白。”
刚刚费尽心力救人上来的锦衣少年平白无故的挨了一巴掌有些恼怒,怒吼道“哭什么,又不是大姑娘,大不了以后我娶你!”
正哭哭咧咧的安昭羽被这怒吼的一嗓子震的惊呆了,止了哭眼巴巴的看着眼前为了救自己而湿漉漉的少年,少年眼角的疤痕直直的落入了安昭羽的眼中。
“诺,别哭了。”见自己的恐吓有了效果,锦衣少年解下腰间的玉佩拆开其中一块塞给了安昭羽“这是我给你的信物。”
回忆如泉水一般涌来,明明是一个无心之举,却让安昭羽惦念了十年。
说话间,安昭羽摊开了自己的手,现出一块纯白无暇的半块玉佩来,满眼温柔的塞进了风临的手里“十年前你救了我,那么如今就让我为你做一些事情吧。”
原来那锦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风临。
“尧将军,你与孤相识不是一年两年了,孤最容不得的就是背叛,念你一直都是一条汉子,这场决斗由孤独自与你,所以废话少说,动手吧。”
“哈哈,好,久闻殿下身手了得,如今终于可以一战了,既然说开了,我尧羹贤也不是畏缩之人,殿下要小心了。”
说话间,尧羹贤安昭羽同时拔出佩剑剑影相交,墨启则是碍于安昭羽的指令,只能站在一旁观战,不敢参与。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风临,呆呆的握着手中的玉佩,眼前的厮打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阿临小心!”
突然一道冷光闪过,随之一个人影跌入了风临的怀里。
“殿下!”墨启一个箭步奔了上来,挡开了要落在安昭羽身上的剑,安昭羽与尧羹贤大都起来。
“血。”风临抬起了被安昭羽压在身下的手,红色的一片染红了右手,一柄短刀赫然插在安昭羽的胸前,随着几声咳嗽,大口的鲜血顺着安昭羽的嘴角流下来“咳咳,孤武功盖世,想不到还是让你看笑话了。”
“你别说话了,我求你别说话了。”眼泪顺着风临的脸颊滴落在安昭羽的脸上,安昭羽颤抖着伸出手,覆在风临的的眼睛上“别,别哭,我,疼。”
“殿下!”
“安昭羽!”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寂静了,流下的只有墨启留下的话“风临,我不杀你,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一阵风吹过,带走了风临的呢喃“安昭羽你别走,我,娶你。”
“爹,临儿以后不娶妻行不行?。”
“临儿净说傻话,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是本分。”风铭城严肃的说道,却眼神复杂,满是怀念的望着南朝的方向“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可是临儿有想娶的人了。”风临低下了头小声的说道,殊不知风铭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念安,你过来。”
“阿爹,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呆在六盘城啊,孩儿想出去看看。”
“因为,阿爹在等一个人。”
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这个当年自己在六盘城的尸山人海中救回来的孩子,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安昭羽,我选择用一生来怀念你,那么,你肯原谅我么?”
史书有云:公元668年,南朝大将尧羹贤带兵反叛,被南朝太子安昭羽斩杀,南朝太子也因此陨落,六盘城守将之子风临世袭守卫六盘城终生不得擅离,自此大燕灭亡,南朝统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