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

他打我家门前经过时,我正端着碗倚着门槛吃晚饭。他的头上倒扣着一个镂空的小铝桶,桶的提手倒过来正好勾住下巴颌儿,好似电视里英国皇室门前值班的护卫队。他左手拿着竹竿绑成的长矛,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胡乱的挂了几圈布条和草绳,绕过左肩头斜向下到右腋,犹如礼仪小姐身上的那条绥带。今天,他从我家门前走过,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正如从前上百次傍晚时分走过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的右手提了一只死鸡。他的鸡是河里捡的,我知道。他还捡过河里的死鱼。我曾经问我妈,他吃这些东西不会生病吗?我妈说,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然后叫我把掉在地上的豆子捡起来吃掉。

大家都说他是个疯子,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疯,除了穿得奇怪了些。我甚至还在小卖部碰到过他买面条。他从兜里掏出几张零碎的毛票向货柜边坐着的那个老头要了一筒面。在回来的路上他问村里的会计这个月的低保什么时候发。他认识钱,他会买东西,他还知道找会计要低保,我有时候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但凡农村,有疯子的地方屁股后面必然会跟一堆调皮捣蛋的孩子追着骂。但是我们这堆孩子没有,因为我们有个小伙伴喊他二爷爷。她的爷爷是他亲哥哥。虽然我们不骂,但是调皮捣蛋的天性还是存在的。有一天,一个小伙伴带着我们去冒险,然后推开了他的门。我原以为屋里会很臭,憋住呼吸跟在伙伴们的后面,却惊奇的发现屋里其实很干净,只是光线有点暗。他静静的坐在灶台的后面,发现了孩子中他的侄孙女,问道:这有饼干,吃不吃?这让我想起我的二爷爷,我跟小伙伴说,我二爷爷也问我要不要吃饼,我坐在他家门槛上,那时候我三岁,我奶奶说我二爷爷是个大舌头,卖饼的。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小伙伴说我们出去玩吧。

他有个侄子,神神叨叨举止怪异,也是个傻子。虽然他们都是傻子,但是又有点不同。他侄子有妈而他没有。有妈的好处就是能在傍晚倚着门槛吃饭而不用出去找死鸡,也不用头戴小桶身穿破衣手持长矛裤腿长短不齐。每个人都应该有个妈妈。

我曾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老。永远会像一个摆钟一样从我家门前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年放假回家,看到他头发也花白了,身体也佝偻了,那个曾经吃了那么多脏东西也没事的人终究敌不过岁月。新年的某一天,太阳高照,大家都围在一起聊天。我看见他穿着那身跟了他几十年的秃噜着棉花的破大褂,蜷缩着身体坐在我姨家房子前的水泥台阶上,静悄悄的晒着太阳。像个思考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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