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宸彬
老人说,我们这一代是最后一代可以看到莞城最后的红瓦青砖的了。
“那就是生命里的点缀/留在那一天闪亮”。梁静茹轻巧的歌声跳进了我的耳朵,在朋友精致的空间里,伴随着这音乐,我看到了一篇日志——九十年代的童年回忆——让我触动万分,脑海中儿时的回忆翻腾涌动,依稀浮现,于是迫不及待地提起笔,写下,写下,用我笨拙的文字描绘我七彩的童年回忆。
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城区东方红、批发街一带。那里曾是老莞城的经济核心,从早到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就使得水泥路面也抗议地露出了几条长长的裂缝。看到了许多老城区的照片许多熟悉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有卖渔网和老式竹钓竿的店铺,坐在门口的老伯微笑着扇扇子;有卖晾衣竹和扫箒、扁担的店铺,商品从店里一直摆到街上,坐在竹凳上的阿婆手里拿着两根长长的竹片条、在织着什么,纯手工并且工序透明度百分之百;还有最熟悉的一家食品批发店,一箱箱的商品甚至摆到了店里的过道上,想买什么客人只要说一声,老板便带你穿梭在这些纸皮迷宫中,找到了便罗列出几种品牌款式供客人选择,而假如你想散装购买,老板便带你从“嘎吱嘎吱”响的木楼梯上三楼再让你自由挑选,这便是父辈的超级市场了。有的商店会撑开一大块“红白蓝”尼龙布,在四个角系上较长的木棍,一支起,便成了帐篷遮雨遮阳,经济实惠。有时大雨使帐篷中心凹下一块,便说明积聚了一定的雨水,此时只要用手轻轻一抬,雨水便哗啦哗啦从四周溢出,而各个店的老板一般会把几只桶放在帐篷四周,收摊的时候便用桶中的水冲刷门店前的一小块行道,既方便了大家,又使店面整洁。
批发街的两端分别连着芹菜塘和振华路。芹菜塘是一个服装商业带,一般出售布料和童装,还有价谦物美的各式成人服装,曾经鼎盛一时。由于运河小学在附近的缘故,也会有几家文具小食店镶嵌其中,倒也不决和谐。因为道路规模的限制,汽车不能管理方式内,芹菜塘便宜当之无愧成了当时莞城最繁华的步行街。芹菜塘的尽头便是莞城的老食街,光明路。早上这里除了一家“肥仔肠粉”挤满了吃早餐的人们外只是一条普通街道,买完菜的主妇从这里回家,可是一到晚上,这里便灯火通明,各食肆门口坐满了人,粥粉面饭应有尽有,是绝佳的夜宵场。一杯啤酒下肚,略显疲倦的人们便又容光焕发。
而批发街的这一端——振华路——是一条卖电器、海味、文具等的综合街。而在振华路中间的三岔路口,有一间叫“东方红照相馆”,老老少少的莞城人办什么证件都去东方红拍照,说只有东方红才拍得好,逐渐到后来,人们便把振华路前半段卖自行车与电器的叫振华路,后半段干脆叫东方红。振华路可以说是莞城是最有岭南特色的一条街了,一走到底尽是骑楼风格。这种风格既不影响楼上的采光,又为楼下遮雨遮阳,恰恰迎合了岭南的气候,即便在下雨天行人也可以不带伞大摇大摆地一狂到底。在振华路,饮食的发展不如光明路,却也有独当一面之处,白天有一家驰名远近的牛腩面馆总可以招来许多客人,并且就开在学者容庚的故居旁。学者的故居好像被当作文化遗产保护起来,大石砖的外墙和典型的青砖红瓦房屋残存着上个世纪的味道。晚上,也有一些小贩推着车子摆在东方红门口,整条路黑漆漆一片,只有这里守着一方光明,这里有卤水,肉丸、特色小吃“鸡蛋仔”和广东凉茶“火蔴仁”、“清保凉”,深得人们的喜爱。
小时候我就住在东方红附近,曾经很喜欢超人的我经常跑到东方红对面的碟片店间问最新的一集进货没,就这样买回了一整套的超人迪加VCD。
东方红那里有一条宠物街,鸟鱼猫狗一应俱全,每每走过,各种动物此起彼伏的叫声便成了一首美丽的交响曲。
振华路的尾部连通水果街与细村市场,海味,果蔬,鱼肉及日常用品都可在这里购全,这恰恰以批发街为枢纽的一个大商业圈,囊括了莞城人的全部日常生活。还有一棵大榕树,成为老人们下棋的好处所。
然而,繁花似锦,你便待落英缤纷;月明如昼,你便知桂魄将残。终于,老莞城衰败了。
东莞在发展老莞城的年华耗尽,随着东城,南城新城区的兴起,振华路纵被修葺一新,也无法力挽狂澜。只有莞城的西城楼还在,它还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汽车从它两旁过,它独自擎着历史,默默注视周围的一切。西城楼周围有个小丘陵,已被改造了文化广场的一部分,绿树红花小池塘。
莞城的兴旺被带到了西城楼的另一端,停留在人们耳边的,是市桥路、新风路这些逐渐成为兴旺的商业街道路名称。这些商业街既有名牌服装和珠宝店,又有经营学生小饰物和廉价服装的小商店,尤其是精美的文具和千奇百怪的格子店,受到周边在校学生的青睐。新时代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地膨胀,西城楼大街、柏丽名店街,像风一般把莞城的红瓦青砖卷成残垣断壁继而倏忽远去,对于它们存在过的证明,只能偶现于九十年代出生的我们断片似的记忆或者父辈父辈在回忆时眼角泛起的浑浊泪珠的倒影里面了。
木巷、赐归巷、松柏街,兴贤里……对于每年一个老莞城人来说,这些名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重量,它们在一次次拆迁令的下发中逆着洪流与整一个大时代抗衡,当然,里面必然存在着钉子户,有一部分、也确实为了金钱,但更多的,是老一辈对他们大半个世纪的生活的捍卫,以及左邻右里紧紧情牵的一双手的不舍。莞城作为市区,邻居间,没有农村“一村一家”的深厚情谊、但也起码是在生活这条战线上共同进退的战友,起码在街市商铺有促销活动时会吆喝着知会邻居一声。回忆起儿时在奶奶家的天台逗着自家的狗,听到几声熟悉的呼喊,我站起身熟练地在一片高低参差不齐的橙红瓦片海洋中找到那一条罅隙,看到小伙伴们正站着朝我挥手,我“咚咚”地跑下楼道,在老人的嘱咐声中带上门,和伙伴们像一群野孩子一样到处玩耍到处乱窜,调皮捣蛋的我们凑着零碎的硬币买来一盒火柴型炮竹,划着了丢进下水道,“呯”一声污水飞贼,大人们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我们开始骂阵,我们就像游击队一样四散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尽头,在一些秘密基地集合。
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一些废弃的旧屋或者附近的单位宿舍的楼梯背,我们常常进驻的一所旧屋子,墙身由青灰色的大砖头砌成,还有高高的地墩子,年幼的我们需要用手提着裤脚才能跨进去,腐朽的木楼梯摇欲坠,迫使我们止步于一楼,我还试过从家里偷来电蚊拍,在昏暗的厅堂中,双手举着蚊拍扫动,“啪啦”的声音应着银白色的光点亮起而响着,我们凝神看着,觉得像极了在烧安全烟花时迸出的火花。后来行迹败露,大人并没有加以阻止,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房子闹鬼,然后踢着拖鞋扬长而去。我们面面相觑,从此再没进去过。
雾状的童年岁月烟消云散,我继续拖动鼠标在单曲循环的带着微微感伤的歌声中看着旧莞城的照片,照片被别出心裁地流成了带着岁月味道的楬色调无论是在街头用细线给人拉面皮的阿姨,抑或衰败了却仍屹立不倒的华侨大酒店,还是依旧人头涌动的象塔街文具摊档、每一张都似一道海浪,滋润并侵蚀着脑海中随着年岁叠加和时代变迁的我对莞城的印象它裨补了我因成长而缺失的回忆,淘去了灯红酒绿的新城带给我的不真切的家乡感觉……。
昏黑发臭的运河水重被注入了带着生机的绿色,开始汩汩流动,这无疑是老莞城人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红瓦青砖的时代随着上个世纪运河的停流戛然而止。莞城的新纪元开始了。我轻点关闭日志窗口的按钮,抬手用力地擦去籁籁掉落的眼泪,身为90后的莞城人,能看到红瓦青砖的最后一代,我寐上双眼,在脑海中为逝去的老莞城擏上一杯黄土,被风干的泪痕化为笑意,迎接莞城的新时代。
我沉溺在珍存起来的旧莞城世界里,在橙红的瓦片上,迎着风张开双臂,泰坦尼克式地在风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