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5点一刻，王梓白推开教室门往里张望。崔老师不在，教室角落把杆边上站着一个女生，是柯羽。

柯羽看见王梓白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面对把杆。

王梓白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柯羽就有些怕似得，便悄悄进了教室，在门口席地而坐。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走进舞蹈教室，好奇的打量着整间教室。橡胶地板，一面墙是镜子，另三面墙上是把杆，灯光照的屋里没有一丝阴影，墙角有一摞软垫。

陆陆续续的有其他学生进来教室，跟那天表演不同，教室里的学生都穿着练功服。

不一会儿，崔老师进教室。扫视教室，看见门口的王梓白，王梓白也赶忙站起来，穿着不大干净的校服。

崔老师走过去说到：“看见他们都穿什么了吗？群艺馆一层上楼有个夹层，里面有买衣服的。最好去买一身。或者你不想穿练功服，就换宽松的纯棉的衣服来就好。你这个校服裤子不吸汗。你这球鞋也不行，先脱了光脚吧？”

王梓白点点头。

崔老师说：“你第一次来，先在后面跟着学。”

“嗯。”王梓白自己走到教室最后。

崔老师拍了两下手，所有学生都来到教室中间站好。

“柯羽，来前面。带大家热身。”崔老师去放音乐，“先从地板动作开始，勾绷脚。”

柯羽来到最前面，面对着镜子坐下。

崔老师：“面对大家坐。”

柯羽转过来面对大家，音乐起。崔老师：“四拍勾，四拍绷。一、二、三、四……”

四个八拍之后，“两拍勾，两拍绷。”

再四个八拍，“一拍勾，一拍绷。快速！一下到位。”

这些跟王梓白来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不懂街舞为什么要练这些东西，但是也努力的跟着做。

勾绷脚，地面压腿，踢腿。柯羽在前面带动作，崔老师一边给口令，一边纠正个别学生的动作。

地面动作练完，所有人上把杆，开肩开胸。崔老师点出来柯羽和两个女生，到教室中间，其他人上把杆。

崔老师：“柯羽，你带她俩在中间做。其他人，听口令，背对把杆，向前一大步。所有人！双脚打开与胯同宽，双手伸直向上，夹耳朵，抬头，先仰头向后，双手落把杆上。柯羽你们直接双手落地。

“王梓白，这个你先练跪姿。”崔老师，看王梓白表情十分困惑和犹豫，就解释道，“不管学什么舞蹈类型，开绷直立这些基本功都是要练的。

“柯羽，你来，给他演示跪姿下腰。”柯羽走到大镜子前面，面对镜子跪姿下腰。

崔老师：“王梓白，过来。双腿分开和胯同宽，脚背压地，大腿贴紧镜子，手叉腰，抬头，大腿始终不要离开镜子，胸腔往上提。嗯，你就先练这个。柯羽，你回去吧。”

基训部分全部做完，崔老师换了音乐，开始带所有人做街舞基本动作练习。

“来，听我口令Bounce，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继续加上脚步，一，左，三，四，来，右，二，三，四。向前一步，向后一步。

“好，再来一遍。听音乐，听音乐！

“好，要变了哦，ROCK，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再来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手，打开，三四。这边，三四。再来一遍。加脚了，左边，一二三四。右边一二三四。

“再来，BK Bonuce。重、心、向、下、五六七八。

“Running Man。左脚踩，右脚向后，右脚踩，左脚向后。再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来。”

上身律动，步伐，上肢，先喊着拍子做，再听着音乐做，一遍又一遍。先分段学了几个街舞的不同律动和变化，然后是听着音乐把这几个律动自由的跟着音乐串起来。

最后二十分钟是体能，踢腿前、旁、后各100个，50个仰卧起坐，50个起双腿，吸腿跳3分钟，三组倒立。下课的时候，王梓白浑身几乎湿透了，瘫坐在地上。

崔老师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王梓白累的满脸通红的坐在地上抬头问：“崔老师，前面练得那些是什么？也是街舞吗？”

崔老师在他对面席地而坐耐心的解释：“是舞蹈的基训。比如你现在想跑起来，你必须先爬，再站稳，然后走快，最后你才能跑起来，越跑越快。基训和体能就是你学任何舞蹈的爬，站，走。舞蹈不是来学几个动作，也不是说要你腰有多软，腿有多开。这是全方位的训练身体肌肉记忆，听到音乐的反应，从脚趾尖到头顶心都要训练。”

崔老师看着一脸茫然的王梓白问道：“还想学街舞吗？”

王梓白点点头。

“好，坚持来。”

柯羽除了自己的课，也来崔老师的街舞课。她倒不是多爱街舞，仅仅单纯喜欢待在舞蹈教室，只要能不回家，不管是什么课她都乐意跟着学。

第三次街舞课下课后，柯羽收拾好自己东西，到厕所换好自己的黑T恤和蓝色牛仔裤，路过一层舞蹈教室，看见王梓白还坐在教室门口，白色T恤几乎湿透，还是穿着校服裤子，裤腿卷到膝盖下面。光着脚，袜子上还有破洞。

柯羽问：“你怎么还穿校服？”

王梓白不说话。他没有钱买练功服和练功鞋，上课时只能穿T恤，校服的裤子，光着脚练习。

柯羽：“崔老师不是要求过着装了吗？你干嘛不听？”

“要你管？”王梓白当然也很羡慕那些男生的AJ鞋子和宽松牛仔裤，被柯羽这么问，有些恼羞成怒。

柯羽从嗓子里笑了一声说：“你爸不给你买吧？”

王梓白又不说话。

柯羽瞥了一眼门口王梓白的球鞋：“臭球鞋，臭死了。”

王梓白低着头不理她，柯羽踢了王梓白一脚，“喂，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敢不敢？”

王梓白站起来，把自己球鞋穿上：“有什么不敢的。”

柯羽走前面，七拐八弯的带着王梓白来到一条小巷里。有一扇大铁门，上面还缠着铁丝网。柯羽把自己的书包先从铁门下面的栏杆里塞过去，然后三下两下就爬上铁门，避开了铁丝网，跨过铁门最上面的时候，王梓白还在下面看。

柯羽：“快爬啊！你没翻过墙吗？快点。”说完已经翻到对面，往下爬到一半直接跳到地面。

王梓白赶忙跟着翻过铁门。

翻进去的地方好像是一片废弃的厂房，柯羽溜着边，走到一扇小木门。木门用铁链子锁着，柯羽使劲一拽，木门被拉开一条缝，柯羽钻了进去。王梓白也跟着。

走了一段黑乎乎的过道，进入到一个车间。穿过整个车间，来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面。

柯羽熟练的踩着铁门旁边的机床，三两下翻上去，铁门旁边的墙上有一排窗户，窗户是横着细长的，位置很高。柯羽拉开第二扇窗户，爬了进去。

王梓白都看傻了。听见柯羽那边叮里咣啷踩着什么落地的声音。

柯羽在里面小声的喊：“过来呀！快点！”

王梓白磕磕碰碰的上去，把自己塞进小窗户里，下面是平板车，纸箱子，王梓白犹豫半天，双手扒在窗户边，身体顺下来，蹦到纸箱子上。平板车还不太稳，滑了一下，王梓白吓出一身冷汗。

王梓白这才看清楚，这是一间仓库，堆的满满的都是各种衣服。

柯羽翻找着说：“我记得有一个车里都是牛仔裤的。你去那边找，中间有个车里都是T恤。”

王梓白看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时装，眼都花了。

“来，这两个车都是牛仔裤，你来挑挑。”柯羽拿起好几件看了看，扔给王梓白，“你快点，我再找找别的。”

王梓白接过来，站着不动。

柯羽说：“你快点。八点门口值班老头回来了，咱俩就出不去了。哎呀，我不看你，我去找T恤，你快选，能穿的都拿着。随便拿。”

王梓白看柯羽转到别的车后面，脱了校裤，试着刚才的牛仔裤，问到：“这是什么地方？”

“服装纺织厂啊。倒闭了，工人都下岗了。这个仓库的衣服经常被工人偷拿，你赶紧多选几件，这些库存就快被厂长全部甩了。”柯羽找到了一些T恤，看着大小合适的，各种颜色都挑了几件出来，“裤子选好了吗？我看看。”

王梓白不好意思的，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牛仔裤从一辆车后面站了出来。

柯羽说：“好看，好看，你再多拿两条。然后，过来试试这些T恤。”

王梓白问：“你怎么不拿？”

柯羽说：“我都来过好多次了，这里面所有我能穿的，我都有！不过，这个破厂子不做练功服，要不然我肯定拿个几大包。”

王梓白又穿了一条多兜的黑色裤子：“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柯羽：“这个也好看，你穿那两条深蓝色，别光选黑的。

“我爸的老婆就是这个厂子的，下岗了。她带我来偷过。她那些同事都来偷。”

王梓白：“你爸爸的老婆，不就是你妈？”

柯羽：“她也配！樊静是我后妈。我妈妈可是群艺馆首席舞蹈演员，一直都是跳独舞的，最次也是领舞。你到群艺馆问问，谁不认识柯老师。”

王梓白：“我妈妈也不要我了。我爸说我妈是让我气走的。”

柯羽说：“我妈妈是得病没的，我妈才不会不要我呢！

“你快去试那几件T恤，都是纯棉的。蓝色的也好看，现在男生都流行穿白色裤子，你也拿一条。下次来就不一定有了。

“哎呀，运动裤，运动裤，忘了找运动裤。”

柯羽翻到几条黑色蓝色的运动裤，扔给王梓白，“这可都是纯棉的，比咱们那化纤的校服裤子强多了。”

王梓白抱着好几条裤子，去穿T恤。柯羽又去一个车里翻出来一个牛仔布的双肩背。柯羽把那几条裤子都塞到双肩背里，拉好拉链。

“T恤就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就行了。”

王梓白身上套了两件黑色，两件白色，一件绿色，看着柯羽拿出来那一堆里其他的说：“我不喜欢红色的。”

“什么喜不喜欢，赶紧套上，回去你再慢慢挑吧。”柯羽回头看了一眼王梓白，“那是枣红色，流行的，你不懂，配刚才那个白裤子才好看呢。”

王梓白身上一口气套了6、7件大T恤，把装满裤子的双肩包背上，跟着柯羽磕磕绊绊的往外爬。两人溜到大门口的大铁门，柯羽看了看，看门的大爷还没回来，先把自己书包从铁栏杆里塞出去，说：“把你的书包拿来。”

书包里裤子塞的太满，两个人试了几次都没把书包从栏杆里塞出去。王梓白说：“没事，我背着爬。”

柯羽说：“太重，一会儿不好翻过去。”

王梓白说：“好翻，可以的。”

王梓白背好书包爬上铁门，往上爬的时候还好，要跨过铁门上面的时候，不是书包被铁丝网勾住，就是衣服勾住，大书包在王梓白背上晃来晃去，让他完全掌握不了平衡。两个小孩毕竟才十一二岁。

柯羽说：“这样，你先把书包挂在铁门尖上，你自己先翻过去。”王梓白照做。

柯羽这时也爬上来，一个托，一个拉，把书包弄过铁门。柯羽：“撒手，扔下去。”

书包背带又被铁门上铁丝网的尖刺勾住。柯羽翻过门上面，摘书包背带。王梓白也托住书包帮忙。

就在这时，小巷口过来一个人大喊：“哎，两个小孩，干嘛呢？！”

俩人这时已经把书包摘了下来。

柯羽说：“你快跑。我认识他，没事！”王梓白跳下铁门，背上书包就往巷子另一头跑。

柯羽嘴上说的平静，心中还是慌了。在铁门最上面，往下踩了一格，就跳了下来，捡起自己的书包飞奔。

看门大爷还没跑过来，她和王梓白就跑没影了。

跑出两个路口，他俩才停下来。柯羽这时觉得小臂和大腿上生疼，低头看，袖子和裤子被铁丝网刮烂了，右手小臂和大腿也都被铁丝网刮出两条血口子。

王梓白也看到，心中着急：“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怎么弄啊？”

柯羽说：“没事啊，我回家包一下就行。我家有医药箱。”

王梓白：“我送你回去吧？”

柯羽说：“不用，让樊静看见，又不知道要骂我什么。这里离我家很近了，你走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王梓白在原地愣着，他还在刚才柯羽一系列行为的震惊里没有缓过来。一个看起来那么文静，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会如此熟练的翻墙爬门偷东西。王梓白担心柯羽胳膊和腿上的伤口，又不知道这些衣服要藏在哪里。不知不觉的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柯羽走。柯羽头也不回的越走越快，跟着跟着，王梓白发现这边是回群艺馆的路。

柯羽又返回群艺馆，上二楼，楼道左边最后一个房间，门上贴着“复健室”。里面黑着灯，拧门，没锁。柯羽进去，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把酒精瓶子拧开，用纱布堵着瓶子口，倒了两次，龇牙咧嘴的给自己清理伤口。

虽然裤子撕了，但是牛仔裤很厚，腿上伤口很浅，也没怎么流血。胳膊上的有点严重。擦完伤口，柯羽找了个几个创可贴，横着贴住胳膊上的伤口。

柯羽从复健室出来，看见王梓白站在楼道，吓了一跳，问：“你怎么还没走？”

王梓白低头说：“你的胳膊没事？”

柯羽：“没事。我小时候经常看她们处理伤口。你没看过专业舞蹈演员的脚丫子吧？断趾甲盖的，都是用创可贴或者纱布裹一下。练地面动作时候磨破皮的，还有变形红肿的关节。演出季的时候，别说十个脚趾头，连脚背、脚踝、膝盖、胳膊肘没一个好地方。”

王梓白皱了皱眉。

柯羽看着王梓白背的书包说：“我有个藏衣服的地方。来。”

四层走廊走到头，右转是一个小剧场，过了剧场是一个挂着一把大锁的木质双开门。王梓白看柯羽走过去不知道怎么拧了一下那个明锁，就打开了。

里面居然是个健身房，都是木头材质的健身器械。王梓白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惊讶的东看西看。门背后就有一个柜子，柯羽打开柜子，里面叠放的一摞一摞衣服。

柯羽说：“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王梓白听话的转身。

柯羽换了一条紫色的运动裤，白色T恤。把刮坏的衣服和裤子卷起来，打算一会儿出去之后直接扔掉。

柯羽说：“你也把衣服放这里吧。不过你要来的时候，跟我说，我带你来。”

王梓白点头，蹲下把书包塞进柜子最下面，把T恤也往里面塞。

柯羽说：“你别都塞这里呀，留一身拿回家换着穿。”

王梓白又蹲下从柜子里往外掏，把柜子拽的直晃。

柯羽说：“笨死了。起来，我给你弄。”

柯羽拿了一条蓝色牛仔裤，拿了一件白色T恤递给王梓白，“拿着，你怎么连个书包都没有？”说完把书包里牛仔裤全部掏出来，把书包递给王梓白。

柯羽：“你可别自己来，这里的老师不认识你，抓住你，我可没办法。”

王梓白点头：“知道了。”

两个人从健身室出来，柯羽把锁又挂好。王梓白好奇：“你是怎么打开的？”

柯羽：“那个锁早就坏了，大家图方便，一直没换，挂个样子。走吧。”

下楼遇到两个老师跟柯羽打招呼，“小羽，来上课啊？”

“嗯，已经下课啦。”

“这是你同学啊？”

“嗯，街舞班的同学。老师再见。”

看起来大家都很喜欢很疼爱柯羽的样子，王梓白很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