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凉风不仅吹来了梧桐花香,还吹落了大片的梧桐花叶。立夏刚过,村子里的梧桐花还在飘落,道路两旁的大杨树枝叶已经很繁茂了。车子越开越远,姥爷和姥爷的村庄都渐渐淹没在了郁郁葱葱的大树和漫天飞舞的棉絮里了。
姥爷
我们凑了老乡的车,从姥爷家去集镇搭车到市区去。如果是在大大家,她一定扔下所有事情送我们,在姥爷家,唯一可以送我们的小舅是不理会的。姥爷叫大表哥喊小舅送我们的时候,老乡的车来了,我们就走了。如果喊了小舅他也会送,但却是被动的。
我们回来之前在市区吃了饭,因为大大今天有事,我们知道回来是吃不上饭的。下午两点左右,坐在轮椅里乘凉的姥爷一直催二舅给我拿稠牛奶拿变蛋,他怕我饿。我说吃过东西了,不饿,二舅便只管修剪他的蒜苗。姥爷一直催二舅催到三点,我还是没吃上任何东西,姥爷撇嘴就哭出来,他哽咽着说,“大老远回姥娘家,连口饭都吃不上!”姥爷已经90多岁了,扶着轮椅还能走两步,但是十分艰难的。他恨自己不能去给我拿吃的。我慌忙跑去屋里找他说的稠牛奶。到了屋里发现放姥爷吃食的箱子锁着,就从另一个箱子里找了一包普通的纯奶,拿了纸出来给姥爷擦了眼泪。他摸了摸我手中的牛奶,发现不是稠牛奶,又要哭出来,我说自己就喜欢这种稀稀的,姥爷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姥爷年纪大了,他大儿子一家已搬到市区,偶尔会给点钱,偶尔的偶尔会回来看看。二儿子是憨的,直肠子,爱喝酒,还有点好吃懒做。年轻时候捡过一个外地媳妇,可惜后来又跑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没成家,现在跟姥爷相依为命。小儿子去年丧偶,去年续弦,还有自己的孙子要看顾,虽然住在姥爷家隔壁,却是不大过问的,还撇了个痴儿给姥爷管。我姥爷经常说,他一个老头子带着两个傻子过活。
姥爷还有两个女儿,就是我大姨和我妈。以前,大姨和我妈经常在姥姥姥爷跟前伺候,现在姥姥走了,他们的院子大已荒废,大姨和我妈也被自己的家庭牵绊着,不能长期在姥爷跟前承欢膝下,独留姥爷一个明白人萧索的留在这落后的梧桐乡。说来,也得亏二舅和大表哥是“两个傻子”,否则,他们肯定也不会留下来陪着姥爷。虽然两人不太透气,多多少少也能照顾些,虽然姥爷为他们操心更多些。
看姥爷孤独落泪的模样,我想几十年以后我若先离去,定也不能将张同学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老无所依,我走的前一秒必得先把他弄走才能安心随了他的脚步去。
“傻”表嫂
这傻表嫂是小舅家的小儿媳妇,也不是真正的傻,就是说话不经过大脑,行事大大咧咧又有点不通人情。
比如,有段时间我妈给她带孩子,帮他们照顾家,她却跟人抱怨我妈邋遢;有一次,她去小舅房间打扫卫生,被小舅说拿了他的手机;还有一次,我妈带她和她的儿子去集镇,路上风凉,我妈让她把衣服脱给她儿子,她反问我妈:为什么让我脱,你怎么不脱?!
所以,村里人提到她的名字,总习惯在前面加个“傻”字。
傻表嫂也是个苦命人,她是买来的小孩,养母已经不在了,养父不大过问她的事,有一个娘家哥哥,也是极少管她的。嫁到婆家之后,尽被嫌弃。小舅经常骂她,骂得狗血淋头毫不留情;以前的小舅妈也总是训她,但对她还好些,她怀孕的时候小舅妈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坐月子的时候看见她洗头还打她不让洗。可惜现在小舅妈走了,她现在的“后婆婆”是十分不中意这个“后儿媳妇”的。
她的老公,本来跟她有没有感情不知道,但有一次,她跟村里一个男孩说话开玩笑被她“前婆婆”看见了,就数落她不守妇道。从此,她的老公就不太愿意理她了,还经常闹离婚。两人都在一个城市打工,也不经常住一起。
前些日子,傻表嫂又怀孕了,在她打工的饭店大出血被老板娘送去医院,医生诊断说,孩子可能保不住,让她注意休息。她就扛了一大包行李一个人坐火车回老家。到了老家,小舅倒是很欢喜,给她买了牛奶饼干。
可是傻表嫂自小勤快惯了,闲不下来,经常拿个大笤帚在院子里扫地、洗衣服……有一回,她正在干活,肚子一阵绞痛,紧接着就大出血,还没躺到屋里去,腹中胎儿就已经滑落出来了。她手捧着已经成形的儿子坐在院子里哭了很久,还拍了很多照片。
她还拿照片给我们看,说这个儿子长得像她。我不敢仔细瞧,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还没巴掌大的血红的没有气息的孩子,她居然敢捧在手心里……
一会小舅过来了,对着她一阵大骂,骂她“野毛、杂种,作死害死了自己的小孩”,她一声不吭,也不生气。
当时虽然已经是夏天,可她毕竟刚小产,穿了双凉拖鞋坐在外面总不好,我们再三跟她说换双棉拖或穿双袜子她也不听。虽然她身体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这个时候她也该在医院里而不是穿着凉拖坐在大路上吹风啊!可是,谁又来过问她照顾她呢?!
傻表嫂是不是真傻我不知道,但她在梧桐花下埋的那个孩子是真牵出了她的伤心,我们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