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爷

  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他常年着灰扑扑的一身只有帽子倒是比较规范的黑色可惜失了光彩。不知道也不曾问过他的名字只知道乡里人叫他三五爷。

  三五爷约莫七十光景,却是一个可怜人儿。一天天来来去去就只有一个人,别看他有手有脚,可对他来说甚至连谋生都困难,许是那时候社保条件跟不上,为了维持基本生活所以三五爷有时候不得不到每家每户门口向善良的人们乞讨。刚开始乡里人多以同情对待但是次数多了人们渐渐以厌恶的目光代替。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人们教育不听话的小孩子屡试不爽的方法就是说:“三五爷来抓你了!”当然也有一些大了点的孩子不把这种恐吓放在眼里,于是便会有一些大孩子“全副武装”去捉弄三五爷。可即便如此三五爷本人也丝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这样的生活状态,能活着说不准就是他的奢求。

  在我看来或许只有村头那荒芜的杂草地上的灰扑扑的破落小屋舍能给他带来平等的尊严。可是那小屋也太入不了旁人的眼了。堆积着散发着腐朽味道木头如同旁边堆积着的铁锈一个色,四散着的黑乎乎的泡沫颗粒沾着泥水毫无章法地随风飘荡,此情此景足以让干净的大人避而远之。不过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问题倒是不大,刚开始会有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只不过仅是通过那层被常年的浮灰蒙蔽着的窗户也难以看清里面的结构。褪了色的破旧木门时常病态地有气无力地半掩着屋内黑魆魆的一片,叫人更是看不清楚。整个屋舍毫无生气,如同垂暮的老人一样。自然兴趣也就被磨没了,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于是小屋更加孤僻了。

  然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随妈妈去礼拜的时候,却是让我一辈子难以忘怀。记得那天车上仍有昨日辛勤劳动后剩下的两个瘪土豆,小小的,很是碍眼地在旧电瓶车上滚动着。巧合的是那会似是有什么事让妈妈在马路边停下了车,没多久三五爷便不知从那个角落出来到了车边。

  我看清是三五爷后害怕地往后缩,以为他是要抓我。不过庆幸的是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车上的两颗小土豆。他黑而干枯的手小心翼翼的抓住土豆,带着试探的语气询问妈妈是否可以把这两个土豆送给他。声音透着苍老的沙哑,摆脱不了低人一等的卑微语气。他那时依旧是灰扑扑的一身,却是灰得泛着惨淡的白,原来的帽子因为有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滑稽的好像鸟窝一样,他的皮肤褶皱得如同沙皮狗一样衬得他的双目更加浑浊无神,要不是偶然看见他的眼睛间或一轮真的不敢相信他仍是一个活物。腰背更加弯曲好像打上一棍就会散架。

  我吃惊岁月给他带来的恐怖变化,继而开始同情起他了,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想着这两个土豆终于可以不用在这里了,我恨不得他马上拿走。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妈妈竟然拒绝了他,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我的懦弱支配着我不敢为他出头,悲悯的情怀在那一刻产生,然而这却是我的幸运,他的不幸。

  一次次的拒绝让他无比尴尬,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土豆,原本无神的双目却舍得将不多的温情投入不属于他的两个土豆上,像是面对稀世之宝一般。之后再一次无神,继而笨拙地转过身去直直地离开。我目送着他,心底的愧疚一阵阵袭来。

  没过多久我就通过妈妈和邻居的聊天得知他离去的消息。说是害病死的,花钱买了不知什么药,吃了总不见好,那段时间他咳得厉害,也没有亲人来看看他……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通透了,我不忍再听下去了。一堵无形的墙将世界分为两部分,现实与回忆。回忆此时以黑白的形式呈现开始以倒放的形式回到那一天那一时间,直至那个让我带着愧疚的老人佝偻着渐渐出现直至我的身旁。日益富足的人间带着令人疲惫的喧嚣衬得他格格不入,衬得我十分渺小。

  “没想到那天的离开竟成了永别。

  “逝者如斯”却同样适用于现在。

  倘使此刻仍有土豆在身边,我仍有弥补的机会事情或许不至于此。

  倘使……”

  然而愧疚却并没有因他的离开而消散,也没有因我的忏悔而有所减弱。一个人在小屋里过完自己的最后时光即便是被疾病缠身也选择用最不打扰人的方式默默离开,这又是怎样的善良与宽容?他的后半生或许只有陪伴他的小屋才能够真正理解他,即使它是一件物,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仍旧选择为他遮风挡雨,为他隔绝外界对他的轻蔑与嘲讽。

  人也许不如物,因而此后每每经过那里都少不了良心上的过不去。我想这的确如杨绛先生所说的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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