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啊秋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秋来照旧提着他的小狗状的梧桐根坐凳来到大梧桐树下。秋后的天有了凉意,眼下梧桐树上坠落的树叶尚有着湿意,伸手捡了一叶,地上呈现一个梧桐叶的形状,明显地比周围亮白了一些。这时,太阳还斜照着前屋的屋山,亮堂堂的有些晃眼。

低下眼顺着大路望去,大路上有两三个人在忙碌着。一个在远处扶着一带刻度的立杆,一个就在近处趴在一个三角支架的望远镜上,这望远镜是秋来自己给起的名字,至于具体的叫法他拿不准,但他知道,这反正是个能望见那个立杆的镜子。当兵时的望远镜他见过也望过,那是新兵训练的时候排长拿来让他们望远处的某个目标的,他想知道眼前趴在三角支架上的那个人正在瞅那立杆是在干什么。边上的那个人还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什么情况?整条大道上只有这三个人在做忙碌,好像他们在测量什么,秋来突然有一种紧张感,这感觉就像发现了敌情。至于真实的敌情他没有经历过,虽有过当兵的履历,至于为什么那么短暂的当兵时间,他从来不愿和别人透露,他也知道那是一种耻辱。前屋赵轩门楣上的那块光荣牌时常在他眼前一晃,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原本他家的门楣上也应该有一块的,无奈他的当兵史成了笑话。

打那以后,秋来很少走前屋赵轩门口,即便是路过也是匆匆而过,他从来不敢去看那块牌匾。赵轩是和自己一起入伍的,人家……哎,秋来在心里骂着自己滚蛋。

在干嘛呢?秋来到底是好奇“敌情”,记录着什么的那个人瞅瞅眼前的秋来,一脸献媚的笑意像是在讨好,开口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测绘。小伙懒洋洋地答道。

测绘?没听说过,没听说过,到底是干什么测绘啊?秋来一脸的懵,村上知道吗?突然秋来的声音高了两度,这应该是大事。村上知道才好。

秋来完全忘记了蚂蚁该爬树了这个事,往日这个点梧桐树下应该有一群孩子了,今日也不知道啥事,一个孩子也没有,大街上静悄悄的死寂。秋来的话一出口竟然把自己愣怔了一下。

你们的村子要搬迁了。

这是魏庄第一个知道自己的村子要搬迁的人。

这是个秘密,告诉谁呢?秋来按耐不住自己,搬迁就意味着能住上高楼,这好事。憧憬就像现实一般,眼前的高耸的梧桐树像是成了高楼,这么高?不止,还得高,还得高。秋来自言自语,竟嘻嘻哈哈笑出了声。

那日他无心看蚂蚁上树,大门还是随意开着,坐凳也不管了。走几步站一站,往前走走再往后倒倒,他吃不准这个要消息先告诉谁,冬梅?他想到了自己的干闺女,对,就是冬梅。有个问题想过无数次,那就是自己的身后事,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冬梅来过,再后来,冬梅像个陌生人一样,见了面也没打过招呼,难道我们这个干爹是个虚名?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年认亲的光景他依稀还记得,记得还给冬梅做过一个铜钱串子,这是认亲的标志物。多少年了,冬梅早已做了妈妈,她的喜酒自己也没能吃到,喜钱倒是准备好了。怕是?一个可怕的想法闪了一下,怕是冬梅不认自己这个干爹吧。秋来迟疑地慢下步子,我的身后事,到时该怎么办呢?多少次他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的身后事,言之凿凿地说过,房子日后是冬梅的。据说,有人传过他的遗言给冬梅,人家只是撇嘴一笑,谁稀罕。

是啊,谁稀罕。空徒四壁的两间破房子。

当然,眼下的光景不一样了,别看是两间土坯房,就算是处破败的墙壁也会换楼房的。

那日,秋来也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梧桐树下,一日恍恍惚惚的,至于蚂蚁到底啥清况他也没心搭理。一面是喜,一面有人忧。多少年来,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无心月肺的人,尤其是老太太走后,他吃上了五保。

今日突然有了忧愁的感觉,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触。

冬梅看不上,有人却早惦记上了。

搬迁,村子里开始闹得沸沸扬扬,人们见面的话题都是离不开搬迁。秋来也不例外,梧桐树下,每个小孩都是他的传教徒,人们都说秋来是传出搬迁的第一人,于是,那段时间梧桐树下成了很多人聚集的地方。秋来,快说说看,到底啥情况。每个人都在喊着他的乳名,习惯了,将近六十的人了。秋来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认知和见识。

村子要搬迁了。可是这个话题过去了两年,一定具体的行动也没有,除了那次秋来看到的测绘。“测绘”这个字眼,每次他描述的时候都要说几遍。

两年来,他倒是喝过不少好酒,原本贪酒的他平日喝的都是散装酒,自从搬迁的消息被他传播以后,他喝的就酒上了一个档次,瓶装酒,礼盒酒。多年不见的李旺才在某一天来到了大梧桐树下,从车内搬下一箱白酒还有一些熟肉食。“大大,来看看您。”秋来坐在小狗状的梧桐根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怔地看着旺才,“你这是?……”

“俺大大来,老糊涂了,就是来看看您,多年不回家,今天有回来看看。”旺才不忘和墙根下的老人打着招呼递过烟。

“秋来,还不快请你大侄子进屋坐坐。”边上的老人看不惯秋来的愚钝。

梧桐树下那辆白色越野车停泊的次数也来越多,每次都像是算计好了。“秋来,好酒又喝完了吗?看,多孝顺的侄子啊。”“秋来,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福。”众老汉七嘴八舌。

秋来憨憨一笑,点头嗯嗯嗯。

又过两年秋来也不吃五保了,旺才负担起他的生活费,照旧是好酒不断。

再后来,村子真搬迁了,魏庄的标志物大梧桐树也倒了,秋来搬到了旺才的山庄不再看蚂蚁上树,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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