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到这首《Bressanone》的结尾,一列火车“轰隆隆轰隆隆”的向远方驶去,就会让我想起两年前的夏天,那个下着小雨的黄昏,那一场无言的离别。
认识青梅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餐厅已经打烊,我刚回到休息区打算眯一会,前厅经理大声喊我,说有人找,疲惫至极的我有些烦躁。
我走到接待室,原来是来应聘西点助手的两个女生,那个说话泼辣开朗,不拘小节的女生叫晓梦,另一个却安静中透着灵气,微笑的样子像什么呢?哦,对了,所谓的“如沐春风”,大概就是如此了。而她,就是青梅。
大致的询问了她们俩一些基本常识之后,我决定让她们次日就来餐厅试用,试岗期三天,如果能适应最开始这三天,就直接进入一个月试用期,最后才能转为餐厅的正式员工。
临走时,青梅递给我一包袖珍的零食,她轻轻的说:“看着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累了啊?吃颗青梅吧,保准让你马上精神一振。”说完,微笑着又红了脸。
我的心一动,这年头,能够这么细心的姑娘真是稀有物种呀。
最近急需人手,我也是实在太累了,自从助手一个跳槽,另一个结婚走了之后,整个西点间就我和小吴两个人,每天需要做出供应三家餐厅的西点,我都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休息了,快累崩溃了。
可是,对于晓梦和青梅的去留,我却不敢抱太大希望。看着她们俩瘦瘦弱弱的样子,真的能胜任这份辛苦的工作吗?
不过,西点间突然来了两个美女却是整个后厨前所未有的现象,那些后厨的九零后小帅哥们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西点间转一圈,故意跟她们俩搭讪。晓梦性格泼辣,很快就跟整个后厨打成一片,而青梅却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多说一句话,别人逗她,她也只是经常红了脸笑笑不说话。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们西点间四个人,正好两男两女,倒也配合默契,工作氛围轻松愉快。我虽然跟他们一样也是九零后,可是,由于是他们的头儿,他们也总是尊称我为“老大”或者“师傅”,有时还调侃我,叫我“杜总”。其实,我知道,背地里他们还是有些怕我的,尤其是西点做得不合我要求时,我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臭骂一顿。在我心里,工作是工作,私人交情是私人交情,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那天,青梅又一次把提拉米苏做得像坨粑粑,味道也差强人意,我冷着脸把一托盘的提拉米苏“哐当”一声巨响扔到青梅眼前的操作台上,我看到正凝神做事的她明显全身抖了一下,然后抬起惊吓的双眼看了我一下,便垂下头去不说话。
我正要开口骂她,却见她的双肩一耸一耸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到白色的地板上,那份隐忍的样子,突然的,让我的心有些莫名地疼。我的心一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她才刚来不到一个月,你急什么急呀?
晓梦和小吴从打面间回来,看到青梅一脸眼泪,晓梦很生气的质问我:“老大,不,杜奕风,你干嘛欺负青梅?就看她平时老实好欺负吗?”
我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青梅打断了,她拉着晓梦的手,着急的替我争辩:“没有,晓梦,师傅没有欺负我,是我太笨了。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学会了那么多,可是我却连我最爱吃的提拉米苏都做不好,我怎么这么笨啊!”说完,青梅的眼泪落得更快了,更多了。
晓梦转身抱着青梅,连声安慰她:“青梅,你别着急啊,慢慢来嘛。有我在呢,等一下咱们一起做,让师傅再教教我们。”晓梦说完,朝我不好意思的伸伸舌头,抱歉的笑笑,然后又讨好的对我说:“师傅,我错了。等会,你再教我们一次好不好?”
唉,这个精灵鬼怪的丫头,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旁边的小吴突然说:“青梅,师傅比较忙,我来教你,好不好?我比你俩来得早,我会呢。”看着平时不善言辞的小吴突然表现出来的热情,我的心里忽然有些不适应。
一个月之后,晓梦和青梅试用期合格,一起转为正式员工。为了庆祝她俩成为我们西点间的正式员工,我特意亲手给她俩做了提拉米苏,看着青梅吃的那个幸福啊,真不明白那么多西点里,她为何单单独爱提拉米苏呢?
晚上下班之后,我们四人还去了宁国路的龙虾一条街吃龙虾,喝啤酒。可能是不在工作岗位上的原因,大家很快都随意自然起来,像朋友一样,喝酒,聊天,谈人生,说梦想,很久没有那么放松了,喝得很尽兴,也很开心。
记不清喝了多少瓶之后,我醉了。迷迷糊糊的记忆中,小吴把我扶上出租车,他们三个一起把我送到了家,还好像听到老婆悠悠对他们不住地道谢声,然后,我就沉入了深深的睡梦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头疼欲裂,悠悠还没有上班去,看到我醒了,使劲瞪了我一眼,还是不说话。
前几天,悠悠休班让我陪她一起回家看她妈,我借口工作忙就没去。结果,她回来就跟我冷战,这么多天了,依然不说话。我也很烦很累,她那个势力眼的妈见到我又不开心,嫌我在餐厅只是“一个小小的西点主管”而已,我又何必去自找难看呢?
所以,看到悠悠总是冷着一张脸,我的心又开始烦躁不安起来,我不知道这份无望的婚姻还能坚持多久?有时真想放弃。可是,说实话,悠悠算是个合格的妻子,她是真心爱我的,要不是怕伤害她,我也早跟她离婚了。
悠悠是我的高中同学,从高中时期她就喜欢我,对我特别好,后来我们两人都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之后,我禁不住悠悠的攻势,再加上我也一直没遇见让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便和她谈起了恋爱。
再后来,两家父母见过面之后,也都彼此满意,我妈妈就催促我赶紧把婚事办了,反正早晚也是要结的。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就走进了围城。
婚后不久,我渐渐地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差异。以前不在一起过日子,很多细节上的东西并不清楚,现在日日相对,才知道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少得可怜。
其实,悠悠算是一个好女人,她每天白天上班,下班回到家就会打扫卫生,洗衣服,收拾房间,很贤惠,能干,还特别爱干净,甚至还有点小洁癖。当然,这对于爱干净的我来说,也是开心的,因为我也不喜欢邋遢的女生。
可是,等我们两个人过了最初充满新鲜感的蜜月期之后,就越来越发现晚上下班回到家没有话可说的尴尬。而且,越是想努力制造话题,越是感觉无趣的没劲。
结婚两年了,悠悠一直催我说要个孩子,可是我不想,或者说不敢要。因为,他越来越对目前的婚姻没有把握,甚至没有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如果要了孩子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吧。而悠悠之所以急着想要一个孩子,也是想着试试能不能用孩子来捆绑我一辈子吧?
走到现在,我才明白,恋爱和婚姻里,女生主动真的不是好事。我当初之所以答应跟悠悠在一起,后来又答应跟她结婚,在那之前我一直自以为自己是爱她的,现在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被她感动了,喜欢是真的喜欢她,可是,还没到爱的程度。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也许,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都是不懂得好好珍惜的。我承认,我混账。可是,心里爱不起来又能怎么办?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可以日久生情?可是,不行。就像雪小禅书里写的那样,爱无力。
这一天,晚上下班前,青梅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问她:“怎么了?外面下雨了,你是不是没带雨伞?我更衣柜里有,等会拿给你。”
她涨红了脸,很久才低声说:“老大,你晚上能不能送我宿舍?”
原来,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吴对青梅展开了攻势,天天晚上下班在餐厅楼下等她,被青梅拒绝了N次之后,就改为跑去宿舍找她。青梅不见他,他就一直站在宿舍门口的过道里,弄得同宿舍的女同事人前背后的不知说了青梅多少难听的话。晓梦有男朋友,一直是不住宿舍的,所以,不擅长交朋友的青梅就相对落了单。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我很生气的凶她。
她未语泪先流,委屈地说:“你对谁都那么好,看到你跟小吴关系那么好,我不是怕你难做嘛。”
听了她的话,我又故意逗她:“女孩子谈谈恋爱也好啊,有人追求不也是好事嘛。”
她又红了脸,白了我一眼:“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跟他谈恋爱。”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下班都把青梅送到宿舍再回家。后来,有一次,在宿舍的楼梯口遇到小吴,于是,我拉着他去夜市喝啤酒,跟他长谈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答应我以后不再骚扰青梅了。后来,没多久,小吴就辞职走了,青梅的脸上又开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秋去冬来,一转眼,晓梦和青梅来餐厅工作已经一年半了。
年底时,公司举行年会,三家餐厅的员工聚集在一起,美酒美食,还有美女帅哥同台竞技,真是热闹非凡,举杯同庆。餐厅今年的利润可观,老板给我们中层领导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我也给西点间的员工每人封了一个红包,别管多少,都是我的一片心意啊。
散场时,都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打了辆出租车,把晓梦送回家后,又送青梅回宿舍。老板晚上高兴,陪我们喝得有些多,我也有些不胜酒力。
送青梅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转过头看着我,说:“杜奕风,新年快乐。”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晴朗的月色下,熠熠闪着光。
我一把拉过她,紧紧搂在怀里,我把整张脸埋在她的颈窝,那么暖,让人贪恋无比。她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依偎在我怀里。不知拥抱了多久,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突然让我意乱情迷,我开始低头寻找她的嘴巴,那一片柔润让我深陷其中。。。。。。
我的手突然触摸到她满脸的泪,在寒冷的冬夜里,那泪,凉的蚀骨。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一把放开了她,她哀怨又无助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
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往前走,哪怕再多迈一步。因为,彼此都明白,一步错,步步错。可是,那种明明相爱却不能光明正大去爱的煎熬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呢?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伸手就可以相握,张手就可以拥抱,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表面风轻云淡,内心里暗潮涌动。
终于,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开口跟悠悠谈离婚。却没想到,半夜里,悠悠打开了燃气阀门把自己关在厨房里。要不是我有半夜起床上卫生间的习惯,后果不堪设想。
在那个酷热的七月,青梅终于递给我一份辞职报告,她姐姐已经在北京帮她找好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份辞职报告泪流满面。
我在青梅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字。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唯有放她走,让她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青梅走的那个黄昏,我去送她,在细雨如丝的站台上,她转身抱住了我,泪如泉涌,她说:“杜奕风,你是胆小鬼,我恨你!”
我咧了咧嘴,想给她一个笑脸,却发现做不到。于是,我把我亲手做好的提拉米苏递给她,附在她耳边说:“青梅,记得一定要替我幸福哦!”
青梅一把推开我,拎着提拉米苏跑上了火车,隔着车窗,她泪流如河,她凄声问我:“杜奕风,你知道提拉米苏真正的含义吗?”
我看着她,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对她摇了摇头。
她哭着说:“杜奕风,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傻瓜,我天天让你给我做提拉米苏吃,你怎么会不懂呢?你怎么会不懂呢?”
火车带着青梅越走越远,我的心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青梅,我怎么会不懂呢?
八年前,我的师傅给我上的第一节西点课就告诉过我:提拉米苏是意大利最著名的甜点,它在意大利文中有两个意思:一是跟你走,二是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