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没响?

他用枪指着我,我一动不敢动。我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坐在了我家的沙发上并翘起了二郎腿,而他竟然连鞋子都没脱!

就在刚才,他送上来了一份快递。我知道那是前天我买的画纸,我在快递单上签了字,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可是他说:“嗨,客气啥!不过……你要是真想谢我的话,就别瞎喊。”说着,他从后腰处掏出来一把手枪。我吓了一跳,接着马上安慰自己说这肯定不是真枪。可是他很熟练地拉开枪栓上了膛,子弹被压入枪膛时发出冷硬的“咔——咔——”声,然后他拿着枪朝着我的脸上瞄。黑洞洞的枪口离我的脸只有三十厘米,我看清楚了,这绝对是把真枪。

“不用关门了,过来坐。”他用下巴朝旁边的沙发努了努,笑的时候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别客气,这可是你家。”

我当然知道我这是我家,还真是有劳您提醒我了!等我小心地挨着沙发坐下,他突然放下脚,朝我这里挪了一大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缩短了——我是指我和那把枪的距离——甚至不到半米!

我一边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一边十分在意地盯着那把枪。我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型号的枪,因为我平时不玩游戏,尤其是枪战游戏。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象子弹从这把枪里射出时的情景,还有我被子弹射中时的剧痛。说实话,我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到被枪口瞄着的胸腹部位变得冰凉一片了。

“你瞧你,紧张个啥?哎……这天儿也热,快,擦擦汗吧!”他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塞进我手里,“咱爷俩拉拉呱——我姓刘,你叫我刘叔就行。你是叫肖瑜吧?”

“是……是……”我捏着纸巾没有动,准确地说是,我不太敢动。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好几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满意什么?我有些惊恐,难道这恶匪早就盯上我了吗?

看面相,这个男人应该有四五十岁了,个子不高,身体精瘦,长得忠厚老实,和普通的农家大叔没什么两样。他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遮阳帽,身上还背着一个装满了快递包装用品的单肩包,后背湿答答的,脸上的汗还没有干。他满是褶子的黑脸庞上,一双小眼睛黑亮黑亮的,泛着油光的鼻头和被香烟熏黄的牙齿,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

“刘叔……您这是?”

“啊?”刘叔看见我盯着枪的眼神,有些尴尬的“哈哈”笑起来。“哦——对不住,第一次拿它对着人,还不太习惯……”他咯哧咯哧地挠了几下头皮,头皮屑像细盐一样洒在我米色的沙发上,“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有个事要拜托你。”可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歉意,拿枪的手也一点没动。

“您说,您说!”

刘叔朝客厅四处看了看,看见了我窗边的那个工作台上摊着的一本大书,就指着书说:“那就把那本书烧了吧!”

“什……什么?”我毫无准备。

“烧了,把那本书烧了!”

“您知道那是什么书吗?那可是安东尼·布朗的插画手稿复印集!全中国都没有几本,怎么能烧了呢?”

“哟!这么珍贵啊?”刘叔一脸惊讶的样子,小声嘀咕道:“还以为是个样子货,没想到挺金贵!”

不过,我的抗议并没有被他采纳:“烧了吧,烧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你——”我被这不可理喻的乡下老头气得直发抖,但那沉默的枪口很快让我冷静了下来。我央求道:“刘叔,我是个插画师,这本书对我非常重要,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换一本书烧……别的书您随便烧,哪本都可以!”

“不行!烧了!”枪手不笑了,他的表情变得很可怕。

于是我把书烧了。我拿来做菜用的不锈钢铁盆,把书点着后放在里面烧了个彻彻底底。看着书化成了飞灰,枪手的脸上又笑开了。他很满意。

“一事不烦二主……你再往这个账户里打十万块钱吧。”刘叔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的折缝处被都汗液打湿了,看着相当恶心。

“你应该有十万块钱吧?”刘叔一只手端着枪,一只手把那张纸条放在茶几上摊平。上面写着一行银行卡号和一个名字,叫刘昌平。字迹虽然有些糊了,但勉强还能看得清。

“就往这里面打吧,十万块钱不多吧?”刘昌平笑得很和蔼。

“十万块钱啊……这也太多了吧,我一时间拿不出来啊!”我当然拿得出来,虽说十万块不算小钱,我和王瑶两个人的积蓄绝对是超过了这个数的。但这不是在比谁的财产多,这可是打劫!

“别扯这些,我知道你有!十万块钱买一条命够不够?”刘昌平又不笑了,他那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来看着很憨厚和气,不笑的时候却很严肃凶狠。他一双小眼睛异常锐利有神,带着那种盯着成年人都能吓得他们腿肚子直打颤的锋锐。

“有钱,我肯定有!我找找我的银行卡,应该是有的……一定有的!”我吓得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回卧室找钱包。我没有自作聪明地在卧室里拖延时间,而是找到钱包后就马上回到客厅,当着枪手的面翻找银行卡。就在我用手机银行一张一张查看卡内存款的时候,枪手不动声色地靠在了我的旁边,这让我原本想借着名正言顺用手机的机会给妻子发求救短信的打算彻底落空了。

几次转账后,总算凑齐了刘昌平要的十万块钱,他的脸又变得平和了起来。银行到账的短信一条接一条,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满意。听着那些短信提示音,我几次按耐不住发作的欲望,最后都被那把小小的枪死死地压住了。

“刘叔,您看,钱您也拿到了,要不——”

“还有一件事,把手机拿出来,给你老婆打电话,和她离婚!”枪手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我大声惊叫起来。

“打电话!离婚!”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离婚!我,我怎么能离婚呢……你脑子有问题吧,好好地让人家离什么婚?这婚是说离就能离的吗?”我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对着他破口大骂起来。

“我让你——打电话——给你老婆——离婚!”枪手的眼里亮起了凶光,他的大拇指用力掰开了手枪的保险。

等一下,他的保险现在才打开?我懊悔的情绪之火还没升起,就被冰冷的死亡之海转瞬浇灭了。原来,我一直都有反抗挣扎的机会,可我却并不知道。现在机会彻底消失了,而死神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老老实实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王瑶的电话。

枪手摇晃着手枪,示意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他那随意的姿态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把扇子或一根冰棍,可是我却紧张得手脚发麻,生怕手枪走火。我把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打开了免提。

“嘟——嘟——”

“喂?”是妻子王瑶的声音。她似乎正走出办公室,电话里还有些风声。“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我正忙呢?”她小声说道。

“离……离婚吧!”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在发抖,“阿瑶,我们离婚吧!”

“啊?你在说什么?没睡醒吗?”妻子似乎是在笑,接着她又有些生气地说道:“离婚这种事情可不敢乱说,你赶紧回去补觉吧!”

太棒了,老婆!做得好!她不同意,可不是我不配合,你说的我可都照做了!我看向枪手,他没有说话,枪也没有。

“不行,我……我要和你离婚!”我紧着干涩的嗓子,说话时发出的声音又硬又干,语气也毫无起伏,简直就是个机器人。我寄希望于自己这种异常的说话方式能让妻子察觉出不对劲来,可是显然她没有。

“离个屁!孙然,你要死了?你他妈的瞎说什么呢?”我被吓得一缩脖子,妻子彻底生气了。我很害怕她生气,这其中既有我爱她的原因,也有她生起气来很可怕的原因。尽管妻子很少生气,平日里(包括外出时)也都很给我面子,但是一旦她发火,我总是会服软。当然,我这么做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爱她——我可不是在怕她!

“没错,我是要死了……所以要和你离婚!不然你就成寡妇啦!”我哭丧着脸说道。

“你到底在瞎说什么?孙然!你怎么搞的?我现在就回家,你跟我把话说清楚!”妻子又把声音压下来了,我听到了她的高跟鞋急促的走动声。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当然希望她能在陪我身边。但现在家里太危险,我绝对不能让她回来:

“你别……别回来——”

“什么别回来?你都要离婚了我还不回来?你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啊?还是你成天画画把脑子都画坏了?昨天还好好的……”

“我有女人了!”我急忙大喊,“她现在就在家里,就在……就在浴室里洗澡!我接下来要和她做爱,在我们的那个大床上!我要让她穿着你的浴袍,然后狠狠地干她!你想回来看吗?啊?”

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绝望地抱着头,我都说了些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彻底完了!枪手的脸上露出了看到好戏的笑容,他把拿枪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我今天要出个差……”王瑶的声音冷冷的,毫无生气。

“那你晚上回来拿衣服……我给你送过去吧?”

“我过几天再联系你。”电话挂了。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的婚姻要完了。我浑身无力,瘫在沙发里像一只刚被阉割了的猫。然后我突然跳起来,朝着那该死的枪手破口大骂。我疯狂地吼叫,对着沙发又踢又打,我把电视和座椅都砸了,把厨房的玻璃门都敲得稀碎,最后又精疲力尽地坐回了他的面前。

在此期间,他的手一下都没有抖。

“枪里有子弹吗?”我问。

他把弹夹卸下来,我清楚地看到里面是满满一弹夹的子弹,黄澄澄的,新灿灿的,甚至都能闻到养护油的气味。

“是把好枪。”他把弹夹又装回去,弹夹滑动后卡进枪把里,那声音异常流畅。

“你到底要做什么?就这样?”我轻蔑地一笑,“上了膛的枪,子弹不好卸吧?往这儿……这里,对准这里,打一枪!”我指着自己的心口。

“不就一个老婆吗?至于吗?”枪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爱她!”我大吼道。“我他妈要离婚了!都他妈是你害的!”我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子讨一个老婆容易吗?讨一个喜欢的老婆容易吗?我才刚结婚两年,两年哪!我的爱情完了!就算以后跟她解释清楚了,这根刺能拔出来吗?刺拔出来了,伤能好吗?伤好了,疤能消吗?不能!!”

我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现在!好好一个家,要没了!”

我猛地把玻璃杯摔碎在地上,指着满地的碎片:“看见了吗?没了!”

枪手稍稍往后挪了挪屁股,似乎在躲我飞溅的口水。我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刚才的一顿爆发让我有些头晕,一时间都有些站不稳了。

“讨一个喜欢的老婆也许不容易,但是讨一个老婆还是不难的——特别是你这样优秀的插画家。”枪手看着我说,“就比如——”

他朝门口提了提嗓门:“进来吧!”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打扮时髦,年轻靓丽的女孩推门走了进来。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红彤彤的脸上满是尴尬和歉意。

“你看,这个就不错。是吧?”刘昌平的表情变得很和蔼慈祥,他看着女孩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令人满意的艺术品。

“这是?”一时间,我有些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闺女,喜欢你好久了,非要嫁你不可,要死要活的。可惜你都结婚了,我就愁该怎么办,总不能叫闺女当小三吧?这不,问题解决了!哈哈!”他高兴地站起身来,绕过我快步走向那个女孩。

“多美的姑娘!便宜你小子了!那十万块钱,不是白问你拿的,那是彩礼!”刘昌平笑呵呵地把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女孩子看着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确实美丽灵秀。她拉了拉刘昌平的衣角,急切地小声说道:“爸,你先把枪收起来……”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对不起啊,请你别害怕,我爸爸不会伤害你的。”

“嗨!木已成舟了,木已成舟了!”刘昌平高兴地挥了挥手,“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先结婚后恋爱的也不少嘛!我看你们就很合适!”

他对着我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们成了,我第二天就去公安局自首!”说着,他轻轻搂住女儿的肩膀,满脸感慨地说道:“我只盼着,闺女能幸福……”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为了女儿的“幸福”?那我的幸福呢?这老头都做了些什么!这个该死的疯子!我头晕得厉害,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起来。

“爸~你看他都……哎呀,你快别说了!”女孩子注意到我的表情,急忙打断了刘昌平的话。

“这有什么?婚姻大事还不让说了?我可是嫁女儿!我,唔——”女孩子急得汗都出来了,她一把捂住刘昌平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刘昌平摇着头想挣开女儿的手,可他没成功。他只好摇摆着身体和两只手,想要继续发声。可他没想到女儿的力气很大,两人拉扯间,他手里的枪脱手甩了出来,正好落在了我身边的沙发上。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三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世界的中心变成了那把崭新的手枪。他们两个站在门边,离手枪有三四米的距离,而我只要伸手就能拿到它。

那一刻,我闻到了润滑油的味道和钢铁的独有的腥气,那味道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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