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看过你最美的样子

       人，总是对生活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在小孩子的眼里，生活是棉花糖，想要的甜只不过是爸爸和妈妈的拥抱，一张游乐园的门票，或者是一个心爱的玩具。等长大一点成为了小学生以后，生活是老师的赞扬，也有可能是和玩伴间的小秘密，是学校操场的秋千亦或是小卖部里永远都充满着诱惑的货架。再长大一点，生活就变得复杂了，开始无法用具体的事物去描述，什么是生活？我们真的懂，什么是我们正在体验的生活了吗？

      我没懂，但从未放弃去追逐这个答案。虽然不懂，做人，温暖一点总不会错吧。

      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的屋顶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屋顶中间是镂空的，有个长方形的栏杆围着，镂空的栏杆总是长满了花花草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命力很强，看起来朴素自然，就这样把我们的家和大自然的通透连接在一起。从屋顶往下看就能看到我们家进门口处的大大的长方形的天井。出太阳的时候，阳光会透过屋顶的中间倾斜而下，在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都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抬起头就能看到蓝蓝的天。皎洁的白云像一块明镜将屋顶盖住。下雨的时候，天上的雨也会哗啦哗啦倒进我们家，尤其是夏天的倾盆大雨，似乎要把我们的天井给装满水才肯罢休。

       这种老式住宅的设计让我们离大自然很近，站在家里二楼的走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雨，雨冰冰凉凉的，我特别喜欢在夏天的时候，把手伸出去感受着雨一点一点地打湿我的手。除了能够看雨听雨摸雨，这样的屋顶还有个好处，就是站在屋顶的人靠近栏杆是可以看得见二楼的人，在二楼的人也可以看得见屋顶的人，还可以非常自如地对话，仿若空气是透明的，只要一喊名字，就能听见是谁在呼唤。

       小时候的玩伴特别多，除了堂哥堂姐，在我家隔壁还有我的发小。她跟我同一年出生，比我大半年，小的时候我常常也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她长得甚是好看，拥有一个标致的瓜子脸，而且皮肤还特别白皙。她很爱来找我玩，由于我家的屋顶和她家的屋顶都是通的，所以我们常常喜欢在屋顶上碰头，一起玩我们喜欢的游戏。跳房子，折纸飞机，用一些植物来做成美味的佳肴，跳彩绳.....我们悄悄地分享着学校里的种种开心与忧愁，也分享着自己的小秘密。她会告诉我她最近班级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也会告诉我她最近遭受的难过和痛楚，我们就这样抱着各自的小心事，在洁白的蓝天下无人心疼地自我成长着。

       其实，我们都是不幸的孩子。我从小失去了母亲，自然少了很多成长中该有的温暖，而她虽然父母都建在，但是父母总是吵架，原因就是她爸爸嗜酒，并且还总是屡教不改，喝醉了酒回家还会闹酒疯。我记得有一次，我看着她身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印记，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我借了一点钱说是要去买一点碘酒消肿，我问她身上的伤是不是她爸爸打的。只看见她眼角已经泛红，在她细小消瘦的脸庞上，细细的眼泪流出来，她连哭的样子都美得让人难忘。她只是低着头，任凭眼泪不停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抱紧了自己。看她不说话，我也不敢问了，二话不说回家把我的零花钱拿来买药给她。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也行是因为同样的痛苦的遭遇让我跟她有了某种亲近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我们可以把自己的心打开，即使是满身伤痕，我们愿意让彼此看见。在她面前我不需要假装坚强，她懂得我的独立和伪装，我也懂得她的隐忍和自尊。我们对彼此的内心都十分能够感同身受，知道彼此的煎熬和不容易，自然更能理解彼此的渴望，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我们不过是希望拥有一个健康的家庭，拥有父母的爱。如此简单，却离我们那么遥远。我是懂她的，所以也特别心疼她。我们不仅同甘共苦，甚至会分享共同的玩具和新买的衣服，我们会一起上学放学，也会一起刷剧，一起熬夜看书。她常常会饿肚子，因为她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爸爸几乎不会做饭，她便总是忍受着饥饿，直到很晚她妈妈工作回来她才能吃得上饭，我总爱从家里悄悄拿一些好吃的跟她一起分享。

       我记得那会，每次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我会邀请她一起去我家吃饭，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越发像姐妹。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说我继母态度非常不好，跟她摆明了态度。我继母用很冷的语气跟她说，以后你不要再来我们家吃饭，自己家有饭你回家去吃。这句话我至今都记得，我更难忘记她跟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极力表现出轻描淡写的神态，但是脸上的云淡风轻遮挡不了她内心的自卑，失落和难过。我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这时候她肯定特不希望看到我同情她甚至是为她难过的表情，所以我假装无事地迎合着，跟她开玩笑的说，你可以不来，可不要阻止我给你带好吃的！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她紧紧拥抱了我。

       我们不开心的时候，总会约到屋顶上，每次我都会给她带我们家最近买的零食瓜果，我们坐在屋檐边上，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边吃边聊天，看着夕阳浸染满天的紫光映照着屋顶的一砖一瓦，仰起头，那种幸福感无可比拟。最喜欢的是夏天晚上的时候，满天的星星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不停地眨着眼睛。她性格比我坚强，虽然我总是喜欢写日记，她却是喜欢把什么都跟我说。

       这样的日子很慢很慢，却也很美很美，它们装满了我小学的每天，甚至连空气都是温柔的，直到我们上了初中，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初三的时候，我拼命地学习，就想考进我一直梦想的学校，而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有着帅帅的脸和桀骜不羁的个性。某一天她告诉我，她喜欢的男生喜欢上了别的女生，于是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在夜晚喝酒，学会失眠，学会了整夜整夜地哭泣。我看着一天天憔悴的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想叫醒她，让她认清现实好好学习，却无能为力。后来不久，她又认识了另一个男生，据说那个男生对她特别好，那段时间她特别开心。再后来，因为谈恋爱的原因，她跟我渐行渐远了，很多时候不是我忙着学习，就是她忙着约会，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屋顶慢慢变成了我一个人会去的地方。

      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一个人偷偷跑上屋顶，看很久很久的天空。我会跟天上的星星对话，似是它们能听懂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了她在身边，我变得喜欢自言自语，也变得敏感，总是多愁善感，有时看着天空眼泪就会一颗一颗落下。我多么怀念，从前我们彼此依偎的那些时光，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了只能自己去长大了。我的孤独不是一朵云的姿态，而是满天陪伴我的星星，却不是我要的那一个伙伴。

      地球每天都在转动，身边的人每天也都在变。我开始找不到她，不知道她每天是开心还是难过，跟谁在一起。我们之间的交流在减少，唯一不变的是时间的滴答滴答，随着一声一声，带着我从童年里不知不觉地长大。后来只有时间知道我的所有秘密，只是我再也不对谁说。童年里最难的那段时光，幸好还有我的好伙伴陪着我。即使孤独，两个各自在各自的痛楚中长大的姑娘，在那时是彼此的习惯仰望的肩膀和依靠，也是彼此生命中一道有力量的光芒。

     再后来，我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我们26岁那年，癌症把她带走了。

      你知道吗？在你离场以后，我曾每夜每夜失眠，以泪洗脸。是不是上帝需要一个美丽的天使去他身边，所以把你带走了。在无数个痛苦的夜晚挣扎过后，我释怀了，我告诉自己不哭，因为我看过你最美的样子。我的屋顶，我的童年，我的姐妹，所有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只能在记忆中褪色，离我越来越远。写下这个故事，不是因为我变得坚强了，而是最后读完自己的文字我才懂了，生活就是在始料未及的孤独中长大，然后再从生死离别的绝望中看透命运的无常，变成一个胆小鬼，从此为自己，也为那些爱着自己的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