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扬上班时间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神情就不好了。
房东打来的, 说是自己的儿子要出国留学,为了凑学费,要把房子给卖了,所以房子到期后就不能继续租给伊扬了,现在提前一个月通知,让伊扬在一个月内尽快将房子腾出来。
伊扬挂了电话,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这是她来到北京2年内第三次搬家了。
伊扬在一家小电商公司里当客服,虽然现在是电商发展的如火如荼,电商的工资水平在行业内也遥遥领先,但是在电商内部,也要看是什么职位,一个运营管理职位在一个电商公司月薪能上3万,但是一个客服,最多也就一万多,还得是资深的客服,像伊扬这样的新人,一个月到手工资也就5千出头。
这几年来,北京的房价如同坐了火箭一样让人高不可攀,对于来自于湖南乡下一个刚大学毕业两年的伊扬来说,根本是渴望而不可及的事。但是租房也未必容易。伊扬的公司在三环附近,但是只要距离公司30分钟地铁之内的房子,仅仅一个单间就已经三千出头了,如果装修好一点的,价格更是不菲,四千到五千块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按照伊扬目前的工资水平,能选择的房源实在有限。整租一套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只能选择合租。现在伊扬也是和朋友合租在在一个二居的房子里,整套房子的房租是四千五,伊扬住次卧二千,朋友住的是主卧,所以多了五百元。
一年前,伊扬差点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当时的房东是个二房东,但伊扬租下房子的时候并不知道,等到知道的时候二房东已经不知去向。一房东领着新的房客上门,让伊扬立刻搬走。正在房间里做面膜的伊扬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给二房东打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收拾东西,被扫地出门。
伊扬晚上十点拖着两个大旅行箱和一堆厨房用具家伙什,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等出租车。等到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她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她只能给自己的大学宿舍的舍友陈燕打求救电话,电话一接通,伊扬就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等听到陈燕对面传来喂的声音时,陈燕已经哭出声了。她实在是感觉太委屈了。
很奇怪,当一个人在独自面对困难的时候,反而会表现的非常坚强,但只要出现了自己依赖或者信任的人,用所有的坚强浇筑起来的盔甲就会消失不见,露出里面新软的肉,撕心裂肺地让人感觉到痛。伊扬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能够回忆起当日自己的无助。如果有可能,伊扬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再次经历那样的孤独而无助的夜晚。
陈燕收留了伊扬,两个在大城市打拼的小姑娘就像两只飞到野外觅食的小鸟,互相鼓励着和支持着对方。后来陈燕的房子到期了,伊扬便和陈燕一起合租到了现在的房子。
伊扬和陈燕租房的过程也非常曲折,不过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价格和地段都还算满意的房子。原以为两人至少可以住到其中一个结婚搬走的时间,没想到,生活刚刚才安定下来,伊扬和陈燕才刚刚喘了口气,又要开始新的一轮流浪了。
伊扬下班后约了陈燕一起外面吃大排档,同时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两个小伙伴都有点沮丧,所以两人点了两瓶啤酒。
几杯啤酒下肚,伊扬的脸上开始浮上了两朵粉色的云彩,显得心情好了很多。陈燕本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姑娘,借了点酒力,也开始变得活泼起来。
陈燕指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一脸地留恋:“扬扬,你说,这么多的灯光,多好看啊,什么时候这里面才能有一盏是我们自己的呢?”
伊扬没有说话,她顺着陈燕的方向超窗外看去,大城市的夜景跟家乡的太不一样了,湖南乡下的夜晚非常地安静,也非常的黑,唯一亮着的是头顶上漫天的星斗,而北京的夜晚永远都没有彻底的黑暗,这里彻夜都是明亮的,虽然看不见美丽的夜空,但这里有万家灯火的辉煌,让人无比的陶醉和沉迷。
只是即使有万盏的灯光,但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伊扬和陈燕的,这样的美,始终让人伤感。
伊扬问:“我们怎么办?”
陈燕举起手里的啤酒杯一饮而尽,“还能怎么办,找房子啊,,北京这么大,还怕找不到房子吗,明天就开始找。”
伊扬看陈燕已经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的愁烦情绪也开始随着酒精挥发。毕竟不停地租房找房也已经快成了家常便饭了,所以伊扬也举起了一杯酒,“何以解忧,唯有啤酒,祝找房顺利,干杯!”
伊扬和陈燕干杯之后,都陷入了沉默。豪言壮语过后,两人都知道接下来将会再次经历一场蜕皮的持久战,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种经历会让任何一个聒噪的人安静下来。
两人结完账,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那里很快就不能称之为家了。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在夜色中显得尤其的单薄。
(2)
第二天是个周末,本来有睡懒觉习惯的伊扬却七点不到就自然醒了过来。作为一个北漂的年轻姑娘,无家可归的焦虑感很明显可以能在一夜之间就迅速矫正了她赖床的坏习惯。
虽然醒来,但伊扬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并不想起身。一旦起来,就会有很多的事情迎面而来,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躺着,似乎这样,那些麻烦就会消失一样。
这个两居的房子是个老房子,天花板的石膏板已经发灰,加上裂缝和爆皮的出现,更显出年代的久远。陈旧的天花板就像是一张被人遗忘了的陈年旧地图一般横陈在伊扬的眼前。伊扬看着这些纹理,心里默默地想,一个月后,不知道我的天花板又会是什么样的了,大家都说这世界真奇妙,这会不会也是奇妙之一。
正在胡思乱想中,突然听到陈燕在隔壁大声地喊,“还没起床吗,扬扬?”
伊扬于是无法再继续装睡,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她发现陈燕正伏在自己房间的桌上写写划划。
走进一看,原来陈燕已经从网上搜了几十个觉得还比较满意的房子,正挨个记下电话和地址。看起来,陈燕应该比伊扬醒的还早,而且醒来之后的成绩斐然。
陈燕递给伊扬一张写满电话号码的小卡片,自己手里也拿着一个,陈燕对伊扬说:“这两张卡片上各有10个电话,我们分开打,先剔除那些中介的电话。”
伊扬一脸惊讶地接过电话,对陈燕的高效率暗暗佩服,自己还没从沮丧和畏难情绪里缓过来,而陈燕却已经转身离开,往前走了很远了。陈燕一直都是伊扬佩服的人,从大学就是陈燕的小迷妹。因为陈燕是一个实干派,不仅能迅速调整情绪,而且马上就开始着手应急方案,遇事不慌不乱而且十分果断,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姑娘。
伊扬为自己刚才的小情绪突然感到羞愧,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波动,她接过卡片后迅速回到房间,开始挨个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伊扬结束了战斗,她回到陈燕的房间,将卡片递给陈燕,有些小惊喜:“十个电话里,有八个是中介,我已经用红色的笔划了,还有2个是个人,其中一个是合租,另外一个是整租。你看看。”
陈燕看了一下,扬起一条眉毛,对伊扬说:“那还不错啊,我这里只有一个是个人,其余都是中介。”
两个姑娘舍弃租房中介而选择个人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节省成本,如果从中介手里租房子,至少要多交一个月的房租作为中介费。对于这两个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所以第一选择就是找个人租房,如果运气好,碰到是房东直租,还能跟房东讨价还价,有时候遇到心情好或者心眼好的房东,说不定还真能每个月减下来一二百块,这些钱足够两个人平时打个牙祭了。
虽然二十个电话里只有三个个人租房的信息,对于伊扬和陈燕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两人眼前的阴霾似乎也因为这三个有用的信息而即将一扫而光,如果顺利话,就能一天搞定,那剩下的时间就可以从容地收拾东西,到期搬家就行。
两个人都有点小兴奋,约好了看房时间,出门看房。
第一个房子就在现在住的小区的另外一栋楼的顶楼,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约定的房间门口。敲门,有人应门后打开房门,伊扬和陈燕跟着那人走了进去,但很快就退了出来。
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建筑面积有80平米,不过客厅很小,仅能放下一个茶几,茶几上堆着几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大概是昨晚吃剩下来的外卖,地面上大箱小箱斜七扭八地随意地躺在地上,门口的垃圾桶已经冒尖,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倒垃圾了。伊扬走去卫生间门口,透过门缝看到黄迹斑斑地马桶盖,就已经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睡衣的矮个子男人,睡衣的颜色是黑白色的色块,客厅里的采光不好,昏暗的灯光下,伊扬看着黑白花的睡衣,很快就联想到黑白花的奶牛。黑白花奶牛先生指着其中一间空的房子,看了看两位姑娘,说:“房东要出租的就是这一间,你们看吧。”
伊扬随意地问了一句:“不是三间吗,另外一间住的是什么人知道吗?”
黑白花先生推了推眼镜,不阴不阳地说:“不知道,没见过,好像是晚上出去,白天在家睡觉。”
伊扬和陈燕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她俩继续问,黑白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现。
伊扬看见陈燕皱了皱眉头,就知道这个房间她并不满意。这个要出租的房间实在是太小了,都放不下两张床。再加上两人看到的和了解到的情况,这个房子已经被淘汰了。
伊扬有点灰心,但陈燕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只是第一家,没事的,继续。”
(3)
房子距离目前的住所有三站路。两人下了公交,按照房东的电话指示和百度地图,也很顺利地走到了楼下。
一个中年谢顶的男子在楼下等她们。但不知道为什么,伊扬见到房东的时候,莫名地感到这个中年男人见到她俩时眼神一亮,虽然仅是一瞬即逝,但敏感的伊扬还是感觉到了,但伊扬当时的心思都在房子上,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这是一个小两居的房子,其实是一居室打了隔断后隔出来的两个卧室。采光不错,看起来很敞亮。伊扬和陈燕先去卫生间和厕所看了一下,发现都很干净,应该是不久前才找专人打扫过。房间里虽然陈设简单,但基本的家电都有,完全符合房东在网上打出来的广告,足够拎包入住。不过房价是三个房子里最贵的,比另外两家的均价超过800块。
虽然两个房间和一个客厅的情况一进去就一目了然,但房东依然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他满脸堆笑,殷勤地给伊扬和陈燕介绍房子的各个区域的表情,竟令伊扬莫名感觉几丝猥琐的气息从中年男人的身上散发了出来,令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油腻气氛里。
中年男人现如今都被称为油腻的中年,其中的一个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些长年浸染在世故人情中的男人在遇到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时,那种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种无尽的贪婪和谄媚,再搭配上中年男人的油光满面和发福的身材,很难让人不跟油腻联系在一起。伊扬一边跟陈燕在房间里溜达,敷衍着房东的热情,再次想起初见房东时,房东那个突然亮起的眼神,内心里却已经微澜频起,看见房东光亮的头顶和那张频繁出现的谄媚的脸,感觉到不堪其扰。
伊扬和陈燕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陈燕转身对房东说:“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还要考虑啊,是对什么不满意吗?”房东急切地问道。
“价格太贵了。”伊扬故意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年头,房东都恨不能坐地起价,这样条件的房子在市场上可以被秒租。虽然她俩对这个房子的不满并不来自于房价,但伊扬房东如果意在房租的话,应该也知难而退了。
“哦,这样啊,看在你们两个小姑娘这么可爱的面子上,既然大家认识就算一种缘分,既然是朋友了,那房租好商量。”房东的回答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伊扬心里暗暗地又说了一句,油腻。
陈燕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马上回了一句,我们再考虑一下,然后拉着伊扬快速走出了门口。
“哎,哎,你们再考虑一下嘛!”身后传来房东迫切的挽留声。
伊扬和陈燕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了房东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却也清晰可闻。
“靠,如果是相亲就好了。”
伊扬和陈燕又交换了一次眼神,然后加快了脚步,咚咚地跑下了楼梯。
然后两人站在楼下的空地上,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伊扬笑到眼泪横飞,陈燕笑到蹲在地上,一边笑一边说,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等到两人笑到再也不想笑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一处没有看,而且是今天的最后一处。
前面的两个房子没有一个能让人满意的,如果第三个也不让人满意的话,那今天就毫无收获,一切要从头开始了。
两人的情绪略微有些低落,或许是笑的太累了,所以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到了最后一个房子。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其中一间次卧已经被租了出去,主卧非常宽敞,足可以放进两张床,还可以放下两个书桌。这个房子收拾的非常干净,看起来住在次卧的人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
房东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地道的北京大妈。说话快人快语,她介绍说,次卧只住了一个单身的小伙子,在网络公司当程序员,每天早出晚归,而且常常出差还加班,基本上也不怎么见到人。今天虽然是周六,但小伙子又去加班了。如果伊扬和陈燕租了话,基本上是不会受到什么打扰的。
陈燕和伊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还不错,关键是这件事定了下来之后,就不会再为这件事花费精神,所以两人迅速决定,交定金,签了协议。租房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地了。
就在老太太心满意足的拿到定金,伊扬和陈燕拿到合同,双方准备出门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人。
在伊扬和年轻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而伊扬大声地叫了出来,“你,你”
陈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他谁呀?”
伊扬情绪激动,说话都不连贯了,“他,他,二房东!”
陈燕不愧是伊扬的大学室友,瞬间秒懂闺蜜的意思,“你是说,他是卷了你押金不知去向的二房东?”
伊扬拼命地点头,陈燕立刻拿出电话,“喂,110吗,我要报警。”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拿着钱目瞪口呆的老太太,着急解释的年轻人,完全不在状态的伊扬,还有沉着冷静的陈燕。
(4)
二十分钟后,三个当事人出现在最近的社区派出所里。
清醒过来情绪异常愤怒的原告伊扬,面容清冷从容的报警人陈燕和略显紧张的被告二房东,李庄。
一个高高瘦瘦,非常干练的男性片警接待了三个人。片警先问了一下大概情况,让当事人各自陈述事实。
伊扬情绪依然还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是这样的,我半年前在李庄那租了一个单间,交了一个月的押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二房东,结果一房东出现,让我搬走,而因为李庄卷款潜逃,导致我不仅无家可归,而且还拿走了我2000元的押金。今天是无意之间才找到他的。警察先生,这样的坏人一定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坐在伊扬对面的李庄,急忙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在伊扬陈述案情的时候就一直连连摆手,一张还算帅气的脸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心虚。他在伊扬说话的时候几次想抢话,但都被警察的严厉制止了。
片警看了一眼李庄,示意他现在可以说话了,李庄立刻竹筒到豆子一样,像连珠炮一样往外喷射着表达着自己的冤屈,“警察先生,这真的是个误会,我冤枉啊。”
伊扬冷哼一声,“冤枉?那我的押金是被谁拿走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片警给了伊扬一个眼神,“你先别着急,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李庄对片警感激地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是这样的,当天晚上可能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出差,在飞机上。等我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而且我的手机并没有来电显示。因为我们公司在海油的海上平台上有个项目,所以我一上了海上平台,我的手机就没有信号了。等我一周后完成现场操作系统的调试工作回到北京,才发现你已经搬走了。”
看到伊扬的脸色有所缓和,李庄的表情也开始有些轻松,“我给你打电话,发现你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我联系不上你,所以没有办法把押金还给你,我也很着急。后来我想起你曾经给我一个你的邮箱,便给你的邮箱写了邮件,但也一直没有回复。我也很无奈。”
伊扬压根不相信李庄的话:“你少在那编故事,我的手机确实换了一个号,这个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邮箱?,我每天都会查我的邮箱,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任何邮件。”
李庄也急了,他站了起来,说:“我真的给你发了邮件,你不信可以查啊!”
伊扬火冒三丈,现在的骗子怎么可以如此的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她的手因为气愤已经开始有些发抖。
陈燕见状,握了一下伊扬的手,示意她冷静放松。片警跟李庄说:“小伙子,2000块不是小数,如果是诈骗罪,已经触犯了法律,你最好说出真相。既然你说你发了邮件,你的发件箱总应该有吧,打开看看,拿出证据。”
李庄用手挠头,突然停了下来,他拿出手机,找到发件箱,递给伊扬看。伊扬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发现在李庄的发件箱里,果然有一封半年前发出的邮件,主题是我是李庄,要退你押金。伊扬一怔,再看了一下,竟然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弃用了的一个邮件,这半年来,伊扬一次也没有登陆过。
事情到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了。片警让李庄现场将押金还给了伊扬,又让三人做了笔录,然后又从租房的安全风险角度教育了一下三人,就让三人离开了警局。
误会虽然解除了,但伊扬对于李庄当二房东的事依旧耿耿于怀。虽然李庄并没有故意不还钱,但他跟一房东没有沟通好就将房子的另一个单间租给了伊扬,从而导致伊扬半夜流落街头的这件事,还是给伊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三人从派出所出来,李庄叫住了伊扬和陈燕,非常诚恳地说:“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跟你说声抱歉,对不起。”
整件事的误会虽然已经澄清了,虽然伊扬心里还是有疙瘩,但李庄这么诚心诚意地道歉,所以伊扬也不好意思再摆着臭脸,讪讪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燕见状,从中间打了个圆场:“虽然是误会,但伊扬因此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李庄的头像鸡啄米,“是我做事不靠谱,是我的错。”
”伊扬,你心里还有什么不痛快,就现在打开窗子说亮话,毕竟我们以后还会合租一套房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别别扭扭地也不是个事。”陈燕跟伊扬又补充了一下。
“对,对,对,”李庄还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当时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房东会那么快变卦,找到了一个愿意出更高价格的租客。但毕竟还是给人家小女孩造成了伤害,自己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
“好,既然如此”,伊扬抬起头,两只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以后,房间里打扫清洁归你,水电费归你,每周末负责给我们做一顿饭,如果你同意,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如果你不同意,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一个月内搬走。”
李庄顿时愣住了那里,这个小姑奶奶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啊。他犹豫了一会,基本是咬着牙,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伊扬也没有想到李庄竟然能答应,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了。
幸好,陈燕及时拉着伊扬,转身朝外走去。
李庄先是在原地呆立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哎,你们等等我,我们现在完全顺路啊,”然后快速跟了上去。
(5)
一个月后,不打不相识的三个人正式开始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伊扬一开始以为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会让人至少最初会让人感到尴尬,但没有想到,搬过来的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怎么跟李庄打过照面。
李庄是个程序猿,不仅每天早出晚归,而且经常加班,果然如房东老太太描述的那样,伊扬和陈燕花了一个单间的钱,享用的却是两居的空间,因为一连几天伊扬和程燕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经常是伊扬和陈燕下班回到家已经躺下准备睡觉了,李庄还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等两个姑娘起床,李庄的房门开着,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有时候伊扬都暗暗纳闷,不知道李庄晚上是不是在公司熬了通宵,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虽然李庄早出晚归,但承诺伊扬的事情却每天都有在履行。每天早晨伊扬起床后就会发现,客厅的地板有拖过的痕迹,垃圾桶里的垃圾也不翼而飞,卫生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即使每天回来的很晚,李庄也没有一天落下打扫卫生的任务。
而且,从伊扬和陈燕搬进来,水电费的事情,李庄也只字未提。
现在,除了周末做饭的事情之外,看起来李庄每件事情都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在执行。
陈燕有时候会跟伊扬无意间提起李庄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人,她们这么要求李庄会不会有点过了,但都被伊扬全盘否定了,在伊扬的心里,李庄现在的表现,就算不是惺惺作态,也是想赎罪,并不是他的本色演出。
伊扬对陈燕说:“路遥知马力,不要这么快就下判断哦。”
陈燕笑而不语,倒让伊扬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肚鸡肠,不够大气。但转念一想,自己当时是招谁惹谁了,先让李庄吃吃苦头再说。
陈燕看伊扬还是很坚决,也就不在坚持了,随口问道:“明天就是周末了,你真让人家给咱们做饭吃啊?”
伊扬转过身走向冰箱去里面拿出一片面膜,将马尾甩得一跳一跳的:“必须啊,他自己答应的,我可没逼他。你明天必须在家啊,我们一起吃霸王餐。”
陈燕揶揄伊扬:“咋地啊,我不在,一个人吃不硬气啊?是不是心软了?”
伊扬将面膜贴在自己脸上,慢慢地走回到床上,躺下:“我才没有,是因为我一个人吃太少了,便宜了他,不解气。”
陈燕笑起来:“好吧,大小姐,我就看你明天怎么演戏,预祝演出成功哈,我先洗澡去了。”
说完,陈燕转身进了浴室。随即,哗哗地水声从卫生间传来。伊扬听着水声,心里竟有些心烦意乱,是啊,明天吃饭时怎么相处啊,自己是脑子进水了吗,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当初是为了给自己出气,现在到像是给自己下了个套。
(6)
说话间,伊扬和陈燕搬进来后的第一个周六就这样到来了。
李庄周五晚上照例加班,所以回来得很晚。第二天早上伊扬和陈燕起床的时候,李庄的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均匀的呼噜声,似乎睡意正酣。
伊扬和陈燕洗漱完毕,李庄的房间还是毫无动静。伊扬和陈燕也不好意思敲门把李庄叫醒,然后叫醒一个沉睡的人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做饭。为避免尴尬,于是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出门逛街。
等中午两个姑娘大包小包拎着战利品回到家中,发现家里非常安静,似乎李庄已经离开。但当两人的目光转移到客厅的桌上,两人惊呆地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只见客厅的餐桌上摆着满满地一桌菜肴,用一个纱制的罩子罩着,饭菜的香味却从纱网的网格中往外飘,一直飘到伊扬的鼻子底下,伊扬不由自主地吸了两下鼻子,那香味就像找到了方向一下,顺着鼻腔自然而然地溢入了肺腑,唤醒了伊扬的胃口,一时之间,伊扬因逛街而疲劳的身躯顿时精神百倍,全身的细胞都对美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陈燕用手揭开网罩,两人这才看清楚这香味的真面目。李庄一共做了六个菜。糖醋排骨,红烧带鱼,可乐鸡翅,清炒荷兰豆,蒜蓉娃娃菜,外加一锅紫菜蛋花汤。虽然这些都是家常菜,但出现在这两个姑娘面前的这些家常菜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感觉食欲大增。陈燕做出哇的表情,顺带着用手摸了一下装菜的盘子,还有微微地余温在。
伊扬脸上露出兴奋地笑容,就像一个小馋猫看到了小鱼一样有点忘乎所以,从站在这一桌美食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停地在咽唾沫,将一个小吃货的本色暴露无遗。即使此刻李庄站在她面前,她也很难保持平日里那高冷难以接近的表情了。
她转身跑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双筷子。她递了一双给还处在惊讶状态中的陈燕,自己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立刻进入了一个正常吃货的状态中。
就在伊扬夹住一块糖醋排骨,准备大快朵颐地时候,陈燕发现了压在可乐鸡翅下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的笔迹清秀,“两位善良的公主殿下,这些家常菜是我经常下厨做的菜式,希望你们能合你们的胃口。我今天要去加班,所以就不能陪两位一起用餐了。祝两位用餐愉快!”
在纸条的底部,还有一行小字,笔迹略潦草,显然作者当时写字时的心情有些乱。那里写着,“碗不用洗,我回来洗,还有,伊扬,再次说声抱歉。”
伊扬将糖醋排骨吃到一半,看到这纸条,心里突然像被打翻了五味瓶,糖醋排骨突然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了。虽然伊扬对李庄并没有打算彻底原谅,但搬进来一周,对于李庄的好感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当时伊扬向李庄提出的那些无厘头的条件,李庄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一一应承下来,每件事都做的滴水不漏,加上最后的道歉的这句话,反而让伊扬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有点小肚鸡肠了。
就在伊扬满腹心事时,陈燕反而平静下来,她踏踏实实地坐在伊扬旁边,开始夹菜。她看了伊扬一眼,说:“吃啊,别停啊,浪费粮食,可是犯罪。”
伊扬懒洋洋地夹起了一块排骨,虽然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但排骨是无罪的,尤其是散发着香味的排骨,“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过?”
陈燕先尝了一口鸡翅,对鸡翅的味道赞不绝口,又夹了一筷子带鱼,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说,“不过分,不过分,如果不是你,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口福,你做的太棒了。”
伊扬给陈燕翻了个白眼:“跟你说正事呢,不要开玩笑啊,明明错的是他,我咋开始内疚了呢?”
陈燕继续大口品尝美味,然后坏笑着地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的方法是啥来着?我看对女人也适用。”
伊扬将一块排骨夹到了陈燕的碗里,赌气说:“吃,吃,吃,看看你的胃是被谁给抓住了。”
陈燕看伊扬真有些要生气了,这才正色道:“这说明李庄是真心想悔改,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过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而你,可以选择原谅,也可以选择不原谅,所以不存在过分不过分的事情。”
伊扬想了想,对陈燕说:“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浪费食物是一种犯罪。”说完这句话,伊扬的手眼并用,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对付桌上这六道菜上。
很快,桌上就杯盘狼藉,两个姑娘吃完这顿大餐,清洗了碗筷,然后又美美地睡了个午觉。
伊扬下午醒来,觉得午后的阳光照进房间里的光线那么柔和,那么美妙。
仅仅是因为一顿美食的关系,一个吃货的人生观就从悲观迅速扭转到了乐观的一面。
下午李庄回来,见到伊扬,还没等伊扬说话,就先老老实实地打了个恭敬的招呼。跟以往伊扬冷冰冰的面孔不同,破天荒地给李庄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虽然这样,李庄还是很受用的,毕竟,想扭转自己的坏印象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李庄的这顿饭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没有全面扭转了自己在伊扬心中不靠谱的渣男形象,但还是初步建立了一个会下厨的男人比较帅的形象。
只是李庄也没有想到,很快,就发生了一件重新让伊扬对李庄完全改观的事情。
(7)
经过周六的厨艺展示,伊扬跟李庄的关系略有缓和。
之后一周的偶尔几次碰面,伊扬都没有对李庄摆出一副冷漠高傲的神情。有陈燕在场合,两人似乎还能随意一些,如果是两人单独碰面,伊扬和李庄的脸上还是有些不自然,尴尬的气氛就像是一只鸽子,在两人之间飞来飞去,时而扑腾到李庄脸上,时而扑腾到伊扬眼前,让两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但跟之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伊扬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尽管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一天深夜,伊扬睡得正熟,隐约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伊扬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对面床上的陈燕在喊她,声音却显得十分虚弱。
伊扬感到不妙,打开床头灯,朝陈燕看去,马上就被看到的景象吓到了。
陈燕蜷缩在床角,双手捂着肚子,正发出痛苦的呻吟。伊扬光着脚扑了过去,看见陈燕的脸已经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脑门上一头的汗,头发都一缕一缕地结成了绺。伊扬急切地问:“燕子,你怎么了啊?”
陈燕已经有些口齿不清:“肚,肚子,疼。”
伊扬看见陈燕痛苦的神态,愣了三秒钟,然后发疯一样冲出了房间,使劲敲打着李庄的房门。李庄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只看伊扬赤着脚,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披散着头发,一脸慌乱和焦急,开口已经带着哭腔:“陈燕肚子疼,疼得很厉害。。。。。。”
还没等伊扬说完,李庄已经闪到一边,朝陈燕的房间走去。李庄看了一眼陈燕,立刻对伊扬说,“你给她拿件衣服,我们现在立刻去医院。这是我的车钥匙,就在楼下2号门对面,你先去开车门。我背她下楼,快。”
伊扬已经六神无主,只顾得点头,拿了车钥匙转身要出门,李庄突然喊住她,看了她一眼:“你就这样出去吗?”
伊扬这才想起,现在的自己属于衣冠不整,而且还没有穿鞋,连忙拿了衣服,胡乱地给自己套上,又穿上了鞋,然后给陈燕套上了一件衣服,蹬蹬地冲下来楼梯。
等她打开车门,李庄已经背着陈燕下来了。李庄启动汽车,载着呻吟不断的陈燕和不知所措的伊扬,朝最近的医院奔去。
陈燕是急性肠炎,还好送诊及时,不至于出大事。经过医生的处理,挂了吊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伊扬守在病床前,看着沉睡中的陈燕,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地往下流。独自在外漂泊的时候,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事都觉得可以抗过去。那是因为革命的本钱非常结实,一旦身体出了状况,再坚强的心理也会面临崩溃的状态。
李庄自打进了医院之后,一直忙前忙后,帮着办理各种手续,还帮着先垫付了医药费。李庄拿着各种交费和化验单,正准备推开病房的房门时,看见了伊扬背对着他的身影,那背影因为悲伤的哭泣而正在不停地耸动着。李庄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了下来。伊扬此刻应该不希望有人看到自己的软弱的一面吧。
他在病房外面找了个椅子做了下来,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伊扬从病房里出来,走到李庄面前,很小声地说:“李庄,谢谢你啊,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陈燕。”
李庄睁开眼睛,将手上的单据交给伊扬:“好吧,有事再联系我。”
伊扬点点头。她的眼睛还有些红,但已经能看出,情绪已经稳定了。
李庄开车往回走,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在行驶,空旷的马路跟白天的车水马龙相比,竟像是开在两条不同的路上。路边的路灯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在黑蓝色的夜幕里,李庄感觉到自己格外的孤独。但不知怎么地,总是想起伊扬哭泣时的背影,那病床前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和弱小,那么无助和可怜,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同是天涯沦落人,李庄虽然是个男孩子,但那种生病后无助而难过的心情,真的是再了解不过了。
李庄后来回想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晚上,让一个叫伊扬的姑娘悄悄地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不过伊扬对于李庄那时候还没有任何的想法,虽然李庄救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 了,谁还会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又不是聊斋志异看多了,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伊扬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别人。
(8)
李庄回到住处已经凌晨4点多,连续多日的加班和今晚的突发事件让他的睡眠透支了太多。他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就倒头就睡,等到被电话铃声吵醒,睁开眼睛,发现已经上午十点了。
是他的部门经理打来的电话,问他怎么没有来上班,是不是生病了。李庄索性顺水推舟地假装自己确实生病了,需要请一天假在家休息一下。挂了电话,李庄翻了个身,继续进入了梦乡。
等他再次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肚子咕噜噜地叫唤,原来自己把自己给饿醒了。李庄这才爬起来,洗漱完毕,给自己做饭吃,这个时间,也不用做早饭了,于是李庄打开了冰箱,拿出现有的食材,打算做午饭吃。
他先是拿出了两颗鸡蛋,然后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继续又拿了五颗。自己吃饱了,但是那两个还在医院的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还饿着肚子,既然是合租室友,这点义气还是要有的。
于是,李庄炒了三个家常菜,闷了一锅米饭。自己吃完之后,又拿出饭盒将吃之前就单独盛在盘子里的饭菜放了进去。全部放进去之后,犹豫了一下,又全部拿了出来,自己如此热心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就在李庄迟疑不决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
李庄拿起手机,嘴角不自觉间竟然有了向上的弧线。自然,这个电话是伊扬打来的。
原来,昨晚仓促之间,陈燕的手机不知道去哪里了,伊扬让李庄下班的时候看看陈燕的手机是不是还在房间里。
于是李庄顺其自然地告诉伊扬自己今天正好休假在家,而陈燕的手机确实在家里,而且上面差不多有20个未接来电。如果需要,他可以去医院一趟。
伊扬自然是求之不得。而这样的答案正中李庄下怀,自然,桌上刚被拿出来的食物又被主人开心地装进了饭盒里。
等李庄拿着饭盒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发现伊扬并不在房间里,陈燕已经苏醒了过来,正背靠着枕头,歪在那里,依然很虚弱。不过,在陈燕的病床前面却坐着一位神色紧张的男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陈燕的手,另外一只手怜爱地抚摸着陈燕的脸,而平时总是很沉稳冷静的陈燕,此刻也显露了小女人的一面,温柔而恬静。
之前李庄听伊扬说过,陈燕有一个异地恋的男友,看来就是此人莫属。昨晚陈燕病发,今天中午就已经出现在了陈燕的病床前,看来也是真爱了。李庄透过病房前门的玻璃看过去,在两人互相注视的目光里,有一种让李庄羡慕不已的东西,那就是爱情。
就在李庄凝神关注里面一对情侣的情深似海的镜头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李庄猛地回头,发现一个眼睛明亮的女孩正在看着自己。李庄连忙举起手里的手机和饭盒,说:“手机饭,饭手机。”
伊扬看着李庄,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啥时候手机也能做成饭了?”
李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伊扬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她推开了门,李庄也跟着走了进去。
伊扬将手机还给了陈燕,还不忘打趣一下,“喏,你手机,上面可是有20个未接来电哦,王海昨晚看来过的很不怎么样啊。”
被称作王海的男人回答道:“是啊,所以我迫不得已才给你打电话,还好没有大事,不然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办。”虽然是在跟伊扬说话,但温柔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陈燕。
伊扬见状,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是啊,还好没事,不过,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位救命恩人,昨晚如果不是他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王海这才慌忙站起来,满脸感激地握住李庄的手,“兄弟,太感谢了,大恩不言谢,这是我的名片,我在石家庄有一个公司,刚起步,小企业。不过,只要是我能做的,兄弟,你随便说。”
李庄一边摆手,一边接过名片,谦逊地说:“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王海一怔,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李庄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应该的说的很不合适,自己跟陈燕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这话听着倒是有点像自己成了陈燕的男友和老公该说的话了。于是忙不迭地补充了一下,“都是合租房子的室友,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不管怎么样,都非常非常感谢。”王海的脸色这才开始恢复了正常。
伊扬见状,也过来打了个圆场,“李庄,我能搭你的便车回家吗,现在有人照顾陈燕了,我也就放心回去补觉,不在这当五百瓦的灯泡了。”说完还冲着陈燕做了个鬼脸,陈燕看到,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李庄开车带着伊扬往回走。经过昨晚的突发事件,虽然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越来越小,但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莫名的尴尬起来。
李庄的心情出奇地好,他试图想找个话题,不过,并没有成功。经过这几次的相处,他发现伊扬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为人没有什么心机,但性格直爽的另一面就是性格火爆,李庄担心万一话题找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就在李庄内心戏十足的时刻,伊扬突然朝他喊起来,你,你,你好像闯红灯了。
李庄醒过神来,已经为时晚矣。他故作潇洒:“没事,这里没有摄像头。”心里却已经开始在回想自己的驾照还剩下几分了,越想心里越没谱。
虽然驾照上的分不翼而飞,但好处是两人之间的尴尬被这个闯红灯的错误打破了。两人从考交规开始聊起,一直聊到马路杀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伊扬说地神采飞扬:“说女人是马路杀手,并不准确。女人开车的时候其实更小心谨慎。”
李庄小心翼翼地说:“女人开车的时候小心谨慎?老妹儿,你是开玩笑呢吧。”
伊扬故作严肃:“老妹?你哪一年的,还叫我老妹?”
李庄想幽默一把,“你看起来就比我小很多,不叫你老妹,难道还叫你大哥?”
伊扬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好主意,以后你就叫我大哥。”
李庄扭过头盯着伊扬,“你不是认真的吧。”心里在想,这个姑娘虽然有点傻,但是确实非常可爱的那种傻。
伊扬看也不看李庄,手指着车前,“小弟,大哥在车上,请看路,安全驾驶。”
李庄无奈地目视前方,猛踩了油门,伊扬冷不防人往前冲了一下,只听得李庄坏笑,“得令,大哥,您坐稳了,咱们要起飞了!”
伊扬佯装生气,要打李庄,李庄赶紧假装要求饶:“大哥,小弟知错了,你原谅小弟这一回吗,小弟保证,以后唯大哥马首是瞻!”
伊扬再也憋不住,哈哈地乐了:“孺子可教也。大哥现在要闭目养神,小弟你好好开车哦。”
车开得又稳又快,朝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两侧的车窗摇了下来,车内的广播正传来一首很美的诗: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李庄听到这首诗的时候,不觉朝伊扬看了过去,只见伊扬双目紧闭,一排睫毛又细又密,还有微微的弧度,嘴角还留着刚才的笑意,整个侧影如同一副令人沉醉的画一样美。李庄不知不觉放慢了车速,他怕车速太快影响了伊扬的美梦。
而伊扬对此浑然不觉,她太困了,已经迅速地进入了梦中,在梦里,她又一次地梦到了那个令她无法割舍的人。
(9)
令伊扬无法的割舍的人叫周锐,是伊扬公司的运营部总监。
周锐今年35岁,工作能力非常突出,敢想敢干,从运营部的普通职员做起,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加上这两年电商风头正劲,公司规模也迅速扩张,刚到公司三年的时间,就做到了目前的总监位置,分管公司的线上推广和维护工作,并深受公司高层的赏识,从某种角度来说,周锐就是一个励志故事的中年版。
而周锐的性格温和谦逊,或许是因为有留学背景的关系,待人接物都很有绅士的风范。跟公司同事和手下交代工作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让人很容易接受。这说明周锐的情商很高,当然这也是伊扬最欣赏周锐的地方,跟公司其他领导相比,周锐就是一个谦谦君子的存在。
周锐长得不帅,但也五官周正,加上戴一副近视眼镜,倒也平添了几分学者的气质,但周锐身材高大,体型健壮,无形之中就将整体的颜值从6分拉到了8分。尤其是在刚来公司的小姑娘的眼里,周锐就是妥妥的男神一枚。
伊扬跟周锐在12楼的一个大厅里办公。办公室的布局是,一个大厅中间部分都是小格子隔开的工位,而房间四周则用玻璃隔成了很多间的办公室,伊扬自然是坐在大厅的位置,而周锐的办公室就正对着伊扬。因此,每次周锐进出办公室,都会出现在伊扬的视线范围内。
伊扬之前的领导是个非常古怪的人,能为了节省房租,将公司租在一个三室两厅的公寓里,只允许女员工用房间内的卫生间,责令公司的男员工全部去物业上厕所。公司员工但凡有些出些小问题,就要么动辄大声责骂,要么就拍桌子咆哮。伊扬就是因为无法忍受,所以才愤而辞职,来到了现在的公司。
周锐的温和和谦逊打开了伊扬对于领导印象的新世界。随着对周锐的了解日益加深,伊扬对于周锐的好感与日俱增。但周锐并不是伊扬的直接领导,因此两人除了在办公室里碰面的时候打声招呼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有一天,伊扬因为起晚了,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出来,慌不择路往前冲,竟然一头撞进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里。
伊扬抬头看,竟然是出门办事的周锐。伊扬尴尬万分,脸腾地一下红了,用手遮着脸,像是一头扎进土里的鸵鸟一般,逃也似的跑了。周锐在后面看着伊扬逃跑的样子滑稽又可爱,也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等周锐回到公司,再次看到伊扬,就对伊扬说,你以为你捂着脸假装鸵鸟,我就认不出你了吗,伊扬同学?伊扬顿时愣住,没有想到这么优秀的周锐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随即心里的小鹿竟然咚咚地跑起来,就差跑出她的胸腔了。
从那以后,周锐和伊扬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渐渐地对彼此熟悉起来。不仅在办公室里开始有说有笑,在工作聊天软件上也是有来有往,聊的越来越投机。周锐在人前虽然比较严肃,但在网络上却言语幽默,令伊扬觉得非常地有趣。而伊扬涉世未深,单纯直爽,也很受周锐的欣赏。
就这样,伊扬将周锐一步一步从同事,变成了自己的朋友,甚至有时候会想的更远一些。伊扬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的小女孩的情愫,周锐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周锐完全符合伊扬的全部择偶标准,除了一条,周锐已婚,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但当伊扬知道的时候,心里的小鹿已经朝着周锐跑了十万八千里,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了。
那是伊扬一次无意间去周锐的办公室拿资料,在周锐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倒扣着的相框,伊扬好奇地翻开来看,脸上像顿时结了冰一样冻在了那里。
照片上是很明显是一张全家福,里面有一个高大斯文的男人,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和萌萌的女儿。
(10)
自从伊扬知道周锐已婚的事实后,那种幻想瞬间破灭的摧毁感让伊扬一时间万念俱灰。很喜欢的一个洋娃娃,突然发现是别人的了,如果自己继续喜欢这洋娃娃,那么受伤的可能会有很多人,但是如果现在放弃这洋娃娃,自己更痛苦。这种徘徊在道德边界的煎熬,让善良单纯的伊扬完全不知所措,患得患失的感觉刻骨铭心。什么叫煎熬,什么叫百爪挠心,伊扬第一次体会到,没想到就是这么的深刻的方式。
伊扬单纯平静的内心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浪花太大,将她击倒在岸边,几乎不辨方向。她告诉了陈燕这件事,想听听陈燕的意见,陈燕沉吟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想想你父母吧,他们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伊扬的表情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一脸惊骇加绝望,她拼命地摇头,说,不,我父母是绝对没法接受他们好好养大的女儿在爱情里这样不堪的模样的。
于是,伊扬开始刻意地避免和周锐接触,回避周锐火热的眼光,躲避周锐追随的视线,周锐敏感地察觉到了伊扬对待自己态度的180度,他在聊天软件上问伊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伊扬敷衍说没什么。但周锐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伊扬的脑子突然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对话框里敲下了这样的话,周总,我真羡慕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一直没有任何的字眼出现在对话框里。接着,对话框就安静了下来。看来,周锐已经明白了伊扬态度转变的原因,沉默似乎是最好的回答。
但这种沉默对于伊扬来说却是一种更大的伤害,这意味着她连责问的权力都没有,毕竟周锐对她目前并没有任何超越同事和朋友的举动,那种伊扬能感受到的关心和好感,都还只处于一段感情的萌芽阶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暧昧。而所有伊扬认为的暧昧,似乎一下子都成了伊扬一个人的想法。这种想法更让伊扬觉得自己简直愚蠢到底,自己差一点就成了插足对方家庭的小三,但没想到还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就在伊扬内心百般纠结的时候,对话框里出现了周锐的回复,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此刻对于伊扬来说,就是这世上最为残忍的三个字,如同烈火上泼的一桶水,正在浇息爱情的火苗。伊扬的眼前水汽开始蒸腾,一片氤氲升起,伊扬强忍着,在对话框里写下,为什么?但又删去了。因为她看到对方也在输入。
半响之后,又写出一行字,你是个好姑娘。
伊扬再也无法直视屏幕上的字,只觉得那些字如此地刺眼,她毫无生气地关闭了对话框,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她并不想哭,但这些眼泪就像要造反了一样,纷纷地从眼眶里跳出来。她站起来冲进了厕所,按下抽水马桶的同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哭出声来。哗哗地冲水声淹没了她的哭声,但却丝毫无法带走她的一丝忧伤。
好的爱情,会滋养人,而坏的爱情,会摧残人。谁说爱情是不分对错的,伤害了太多的人的爱情本身就是有毒的。
从厕所出来,伊扬正发愁今后怎么面对周锐的尴尬,却听到了周锐出差的消息。周锐临时申请了去西北开拓市场,近期都不会来公司上班。
伊扬怅然若失地回到位置上,失魂落魄地度过了漫长的一天。紧接着,接连又发生了自己被迫搬家,被迫去陈燕家借助,又不得已出来找房,然后又再次遇到李庄这一连串事情。 这些涉及到伊扬最根本的安全感的问题,让伊扬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周锐的事情,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爱情,永远是满足了温饱之后的选择,对一个时刻面临着露宿街头的北漂姑娘来说,先找到住处才是最重要的。加上周锐自从出差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伊扬觉得,自己单方面的办公室恋情就此结束了。
没有想到,就在陈燕出院的那天,伊扬竟然在医院里见到了周锐。
(11)
陈燕出院那天,王海公司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没法来接。而伊扬和陈燕也不想再次麻烦李庄,所以也并没有通知李庄陈燕出院的消息。
伊扬让陈燕在病房里收拾东西,自己下楼去办出院手续。就在伊扬办完所有的手续准备上楼接陈燕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伊扬的心跳加速,愣在了原地。周锐也认出了伊扬,一丝惊喜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呈现出的更多则是满脸的关切。周锐加快脚步,几步就走下了台阶,站在了伊扬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周锐语气明显比平日里急切了许多。
“我还好,我舍友生病了,今天出院,我来办出院手续。”伊扬故作平静。
“哦,我来看望一个客户。我昨天刚出差回来。”周锐主动对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作出了解释。
然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周锐似乎有话要说,但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场合,而伊扬不知道要说什么。
“哦,那我先走了。”伊扬先打破了沉默。
“我送你们。”周锐立刻提议,眼神里有深深地期待。
“不用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们。”伊扬故意撒了个谎,但那一刻完全不知道这个无中生有的男朋友在哪里。她只是觉得,她必须要这么说。
“男朋友?”周锐非常惊讶,面上突然就有点讪讪的神情。“那,那,那好吧。我先走一步了。”
伊扬没有回答,咚咚地跑上了楼梯,一转上楼梯的拐角,伊扬就立刻贴着墙壁上站着,试图让自己再冷静一点,刚才只要再多待一秒,估计就要露馅了。
陈燕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等伊扬回来。见伊扬回来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这么久,是排队很长吗?”
“不是,我刚在楼下遇到了周锐。”
陈燕也吃了一惊,“他是来找你的吗?”
“不,只是凑巧而已,他来看客户。”伊扬对此很确定。
“那就好,那就好。”陈燕长呼一口气,“你可要坚定自己的意志啊。”
伊扬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陈燕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不仅不合时宜,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个时候,除了说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伊扬和陈燕下了楼,走到医院门口,准备打车。却见周锐正在门口等她们。
伊扬怔在那里,此时此刻去哪里找一个男朋友出现呢?电光火石之间,伊扬想起了李庄,李庄如果在的话,还可以暂时冒充一会,但是之前并没有通知李庄,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啊。怎么办?伊扬心急如焚,却像被钉子钉在了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周锐见两人一起出来,便走了过来。伊扬情急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问,“你怎么还没有走?”
“我在这边等个朋友。怎么,你的男朋友还没有到?”周锐轻描淡写,似乎已经知道了伊扬在说谎。
陈燕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用手肘戳了伊扬,拿眼神瞟了伊扬一眼,那意思是,这个是周锐?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伊扬已经顾不上陈燕,她一脸地尴尬,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填不上只能往里跳了,“路上堵车,估计要晚一点吧。”
“那给他打个电话吧,问问他到哪里了,如果一时半会到不了,反正我等的人也没有来,我先送你们回去。”周锐果然是个人才,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不仅将错就错,而且还步步紧逼,如果伊扬不打电话,那这个男朋友的谎话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伊扬的小脸涨的通红,小嘴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锐见状,对于自己的判断已经确认了八分,带着几分得意和挑衅的神情,周锐说:“怕不是这个男朋友是假的吧?”
伊扬的斗志突然被激发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反击,如果谎话被拆穿,自己不仅颜面扫地,而且正好说明自己心虚,此时此刻,颜面扫地是小事,让周锐知道自己心虚就等于知道了她的弱点,目前她并不想这样。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不做二不休,她突然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庄的号码,歇斯底里地大声问道:“你到哪里了?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早点到吗?怎么还没到?限你十分钟内出现,否则就分手!”说完这句话,不等对方回复,就挂了电话。
伊扬心想,李庄啊李庄,多担待啊多担待,只有等回头跟你再道歉了。伊扬转身对周锐说,“如你所愿,我已经打完了电话。你可以放心了吧。”
周锐没有想到伊扬真的拨通了电话,大吃一惊,正准备说话,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地声音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迟到了。”
伊扬和陈燕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李庄正朝她们跑了过来,满头大汗。看到李庄的伊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更吃惊的人则是周锐。李庄的出现打破了他全盘的计划。他本来已经笃定伊扬说有男朋友这件事是个谎言,只是在知道了自己已婚之后用来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借口。而现在看来,这个男朋友确有其人。
但周锐毕竟是周锐,他不动声色,面露微笑,朝李庄伸出手,“你好,我是周锐,是伊扬的同事,伊扬,这位是?”
李庄看了一眼伊扬,伊扬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现在这个场面已经超出了伊扬的想象,也正在脱离伊扬的控制,而李庄看着周锐和伊扬之间那种微妙地难以言说的气氛,加上刚才接了伊扬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些预感,但目前这种情况,到底要说什么才是伊扬想让他说的呢。
伊扬被周锐冷不丁一问,不觉更加慌乱起来,她紧咬下唇,吞吞吐吐:“他,他是我的。。。。。。”男朋友那三个字犹如千斤一样重,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周锐故意又问了一句,“是你的?”
伊扬已经被逼到墙角,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她看了一眼李庄,之前李庄不在,还可以让李庄假冒一下,但在当事人面前,再这样就不太合适了。她深呼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正准备鱼死网破,突然被李庄抢了先,“我是伊扬的男朋友。我叫李庄,幸会。”
在场的四个人,都愣住了。
(12)
伊扬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庄,想从他脸上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但李庄神情自若,仿佛已经作为伊扬的男朋友存在了很久一样自然。他用力回握了周锐的手,而周锐也加大了手劲,只见交相互握的两只手上都青筋暴露,两人都没有任何要让步的意思。
陈燕已经看出了端倪,她使劲推了推伊扬,让伊扬从一种幻梦中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伊扬望着周锐,大声说道:“周总,我男朋友已经到了,那我们先走了。”
李庄听见伊扬这么说,这才松开了周锐的手,伸手接过伊扬手上的行李,同时另一只手揽着伊扬的肩膀,宣示主权一般对周锐颔首:“周总,回见。”
周锐脸上尴尬至极,但极力掩饰,一丝干笑涌上面容,“好的。慢走,慢走。”
李庄揽着伊扬朝停车场走去,伊扬机械地配合着李庄的脚步,不敢看李庄的眼睛,因为根部不知道如何面对此刻李庄,只得默默地随着李庄走到车前。
而一旁的陈燕,一如既往地沉稳,除了病后的虚弱之外,只是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路上,三个人默契十足,用沉默配合着广播里的音乐,直到到了小区门口,陈燕先行下车,车上只留下了李庄和伊扬两个人。
依旧是沉默。一个不知道如何解释,另一个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广播里的音乐传来,一位歌手正撕心裂肺地唱着,我们不一样,每个人有不同的境遇,我们不一样,虽然会经历不同的事情。。。。。。
伊扬受到了歌词的鼓励,终于开口了,“其实,”
没有想到李庄也同时发声,“其实,”
李庄看了伊扬一眼,眼神及其地复杂,有隐忍,有疑问,有不解,有尴尬,但最终都化为温柔,“你先说。”
伊扬看着李庄,“李庄,很抱歉,把你给牵扯进来。事情就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周锐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总监,我和他之间。。。。。。”伊扬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段关系。
“他似乎对你用情很深。”李庄插了一句话,显然,李庄已经误认为周锐和伊扬是一对恋人。
“不,”伊扬急切地打断了李庄的话,“我和他之间是有些复杂,事情是你想象你的那样,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伊扬把自己都有点绕糊涂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特别不愿意李庄对她产生这种误会,伊扬突然之间想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超出同事的关系,就算有,也是我自己的单相思,而且也已经过去了,在我知道他已婚的那一刻。今天真的特别对不起你,我不该拿你当挡箭牌,虽然我不知道他今天是什么意思,但我们只是偶遇而已,就好比是我和你今天的偶遇一样。出此下策,你,”
“我出现在医院并不是偶遇,”李庄再次打断伊扬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就是去接你们的。”
伊扬一下子愣住了。这是几个意思?
“还有,能做你的挡箭牌,我很荣幸。还有,这是我目前的人生中做的最好的决定。”李庄看着伊扬,非常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他还有点感激周锐的出现,如果不是周锐今天将了一军,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伊扬有点傻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道歉会变成了李庄表白的铺垫语,伊扬大脑有一瞬间有一点空白,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行啊,我,我是你大哥啊。”
李庄被这个姑娘奇异的脑回路给逗乐了,他已经预想了一千种伊扬可能拒绝的理由,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千零一种。他有点哭笑不得,“大哥?”
伊扬将头点的像啄米鸡一般,“对啊,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小弟怎么可以当大哥的男朋友?”
李庄脸色暗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被拒绝了吗?”
伊扬摇摇头,然后马上又点点头,然后又摇头,又点头。然后也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索性将头埋在双手之间。
伊扬对李庄确实有好感,但对于这种好感,伊扬还没有认真地去考虑这是出于爱情还是一般的朋友之情,再加上周锐的突然出现,让伊扬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自己的真实想法。
就在伊扬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手机短信响了,伊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打开消息,发现是周锐发来的:我打算离婚,这次回来就是办离婚手续的,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不要任性,不要冲动。我一个月后会去公司,期待你的回复。
伊扬的脑袋感觉就像要炸了,车厢内空气突然稀薄出来,伊扬有点无法呼吸的感觉,于是,她猛地推开车门,冲了出去。此刻,她无法做出任何决定,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了。而李庄用余光只看到了离婚这两个字,又看到情绪异常激动的伊扬奔跑出去的背影,一脸落寞。他默默地打开车内的抽屉板,拿出一根香烟,点燃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伊扬再也没有看到过李庄在房子出现过,他似乎故意躲避着伊扬,更加的早出晚归。伊扬虽然还挺想见李庄一面的,但是却发现基本上没有可能。她的小弟就好像突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甚至想给李庄打电话,问问,这些天都去了哪里,但突然就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条。按理说,她不是应该为周锐的那条短信而欣喜如狂吗,怎么会对李庄的踪迹如此的在意呢?
相比起伊扬迫切想见到李庄的心情,周锐的那条短信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伊扬这才发现人们更多地会喜欢上总是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人,而不是一开始以为会喜欢的那个人。她眼前总是浮现出李庄做饭的身影,李庄半夜背着陈燕冲向黑暗的身影,还有李庄喊她大哥时的傻乐,还有突然出现在医院时的满头大汗的脸,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没有想到,自己和李庄之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纠葛。
一个月以内,还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陈燕决定离开北京,回到石家庄和王海长相厮守了。这次陈燕生病的事情,让王海悔之莫及,为了避免类似情况的再次发生,王海执意要求陈燕回到老家,而陈燕经过慎重的考虑,也认为王海的意见是正确的。既然两人相爱,就要尽量走到一起,既然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倒不如早走。况且在这个看似繁华万千的大城市,其实这些繁华对于陈燕和伊扬来说,都是浮云而已,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倒不如回到小城市,说不定还有一番作为。
当陈燕告诉伊扬这个消息的时候,伊扬既颇感意外,也在预料之中,她当日在病房之内看见两人对视的目光时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伊扬为陈燕的决定感到高兴,同时也想到了另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如果陈燕搬走,那她一个人承担这个房租就会很有负担。在帝都做朋友,有时候朋友不仅是朋友,还是你的风险和成本的分担伙伴。
但伊扬此刻竟然感觉到有些高兴,因为这样的话,李庄就必须回来跟她们见一面。有些话是不是就可以跟李庄说开了?
但直到陈燕搬走,李庄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李庄竟然提前退了租,等有一天伊扬回到家,才发现李庄的房间里竟然换了一个小姑娘,而李庄竟然不告而别了。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伊扬。
伊扬有些失望,本想给李庄打电话,但又放下了手机,说什么呢,说大哥可以有一个小弟的男朋友?而且马上又开始气不打一处来,没有想到李庄竟然是一个如此小气的男人,竟然这么快就打了退堂鼓,当日的表白恐怕也就是一时兴起,算了。还是想想到期后重新租房子的事吧。
伊扬这么想完,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周锐的短信竟然被排在了最后一位。看来是时候跟周锐说清楚了。
三天后,伊扬给周锐发了一条短信,无论你是否离婚,都和我没有关系,周总。而周锐并没有任何的回复。
一个月后,周锐申请长期驻西北工作并获得批准,同时公司考虑员工两地分居的问题,同意周锐携带妻女一起去西北工作并给予相应补贴。伊扬听说之后,长出了一口气。
半年过后,伊扬撑着住到房租到期,然后不得已再次开始找房。又是一次蜕皮的过程,只不过,这次,没有了陈燕的协助,只有一个变得更加坚强的北漂女孩不停地在看房选房。不过,在这次找房的过程中,伊扬总是会经常地想起自己以前租房的故事,想起陈燕,更多的则是想起李庄,想起不明下落的李庄。李庄,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一开始对于李庄的消失,她还有点埋怨,但时间长了,伊扬将心比心,就知道如果是自己换到李庄的位置,也不会比李庄做得更好。她甚至很想跟李庄聊一聊,告诉她后来的故事,但李庄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人海里,让伊扬怅然无比。但这或许就是人生吧。伊扬想。
一番曲折之后,伊扬在房租到期前一周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房子。
这是一个两居的房子,当时伊扬听中介介绍这个房子的时候,只听到几句又问了一个问题,马上就决定租了下来,而完全不考虑这个房间的价格。
中介说,对面次卧住了一个年轻人,是个程序猿,天天早出晚归,如果你租下来,虽然付了一个房间的钱,却等于独享一个两居。
伊扬的问题是,那个年轻人是叫李庄吗?中介小姑娘睁大了双眼,你,你怎么知道?
伊扬在搬家那天赶在下班前就带着大包小包搬了进来,她收拾好房间之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就像一个大哥在等一个小弟归来,又像是一个女孩在等她的男朋友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