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 1 月 2 日 星期三 多云
雨夹雪断断续续的,阴冷潮湿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灰色的天就像一块巨大的暗色调幕布挂在苍穹,破烂不堪。今年上海的冬天,特别的冷。
寒假已经放了好些天了,家里除了君君,就剩下那只老得皮毛都失去了光泽的花猫。她们年纪相仿,她小学四年级,个子瘦小,它已经十岁了,块头蛮大。
平素,她很讨厌它,它也不喜欢她。最近,奶奶住院了,家中也只有她俩相依为伴,彼此也就不那么厌烦了。
五斗橱上的三五牌闹钟,“当、当、当、当、当”地响了五下,冬季的天暗得早,蒙蒙暮色已经笼罩了雾霭中的天空。“喵呜!”老花猫看着小主人,用它那老迈的声音乞食。
“你又饿了!上午才给你吃过饭呀!”她侧脸瞥了它一眼,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甩着短短的马尾辫,起身走向灶批间。老花猫跳下了竹椅,耸了耸腰,抖了抖毛,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灶台上有半盘青菜,说是半盘,估计最多也就是五六根菜叶子,这是娘娘昨天晚上来烧的。她伸出缩在袖口里长着冻疮略显胖乎乎的小手,打开碗柜,还有一个菜盘子,里头是一条只剩头尾的红烧鲫鱼,这是昨天老佰佰拿来的,中间部份昨晚和今晨被她和老花猫消灭了。
电饭锅里还剩下多半碗冷饭,汆泡饭是够了。她把盛着鱼头和鱼尾的盘子端了出来,顺手从筷筒拿了一双筷子,“喵呜!”它凑到她的脚跟前,用脑袋抵住了她的脚踝。
“都给你吃!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东西总是这么着急!”她不屑它的见吃猴急相,走到猫食盆跟前,把盘子里的鱼头、鱼尾全倒了进去,又用筷子把剩下的鱼冻刮了个干净。“喵呜!”它心满意足地冲着小主人叫了一声。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屋外零星的炮仗声伴随着孩子们的喧闹不时地传来。老佰佰今天单位里值班,娘娘在医院守着奶奶,大妈领着堂哥回娘家了,姑父带着表弟回乡下老家了,他们本来也想带她去的,但是她执意不去。自从父亲去世了,她就不喜欢过年去别人家。自从父亲去世了,她就没有压岁钱了,她不想被人冷落。
已经过世的爷爷说过:“君君,人家的小孩子有爸爸,是四条腿的马,你没有爸爸,是三条腿的驴子,比不上人家的。”她知道爷爷的话是对的,她从大人们的眼神里读懂了。
“君君!开门!君君!”客堂间的大门“笃、笃、笃”地被敲响,娘娘隔着门叫着她的名字。
她走出灶批间,打开了大门,“君君,衣服穿暖和点,我带你去医院,你奶奶要见你!”娘娘卸下口罩,递给她一个塑料袋,“花卷,还热的,你先吃了垫一垫!”
她接过了花卷,三两下就把两个一两的花卷吃完了,冬天的肚子容易饿,况且从起床到现在她只吃了早上的一顿泡饭。不知道是风迷了眼睛,还是屋内与室外的温差太大,看着她急吼吼地吃掉了两个花卷,娘娘的眼眶红了。
换了一件厚的棉袄,她跟着娘娘出了门,临走不忘瞪着大大的眼睛交待一下老花猫,“你不许上我的床睡觉,否则我回来了,就不给你吃饭了!”它似乎是听懂了,歪着脑袋,拉长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后肢一用力,跳上了沙发,眯着眼睛目送着她。
到了医院,老佰佰也在,奶奶快不行了。她走上前去拉着奶奶蜡黄的手,奶奶微微睁开了眼睛,很吃力地笑了笑,“君君!这回奶奶不行了,这回真的要走了,乖孙女,以后你要听老佰佰、娘娘的话啊!”奶奶的话音未落,她的泪已喷涌而出,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嫡亲的父亲走了,和蔼可亲的爷爷也走了,慈祥的奶奶今天又要走了。
她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冲刷着皴裂的脸颊,蜇得生疼。奶奶费劲地抬起干枯的手,用手背替她擦拭着不断落下的泪,老人干涩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湿润了。
“君君!听话,不哭了,人老了终归是要走的。”奶奶从枕边摸索着拿出一个餐巾纸包着的东西,“这个是蜜枣,很甜的,隔壁的阿婆给的,我没牙齿了,咬不动,给你吃,过年了,吃甜的东西,来年就不苦了。”老人说完话,大口急促地喘息着。
奶奶走了,没有等到新的一年。给奶奶梳洗好穿上老衣,护士们把老人送去了太平间。
娘娘负责把她送回了家,没有了奶奶,其实家也只是一间房子,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她满脸泪痕地坐在了沙发上,老花猫嗅出了空气中哀伤的气息,它轻轻地俯卧在她的腿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当……”五斗橱上的三五牌闹钟敲了十二下,屋外燃放的焰火点亮了漆黑的夜空,爆竹声声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君君,蜜枣甜,大年夜吃了甜的东西,来年就不苦了……”奶奶的话音还在耳畔回荡。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餐巾纸包裹着的蜜枣,打开包装,一颗琥珀色泛着白霜的枣子呈现了出来,她拿起来,咬了一口,分作两半,自己嘴里含了半颗,蜜枣真的好甜。
她低下了头,用冰凉的手,把另外的半颗蜜枣喂给了翘首以待的老花猫,“奶奶说的,大年夜,吃了甜的东西,来年就不苦了。”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老花猫,仰起脸,滚烫滚烫的泪珠已如雨下。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