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啊，每每去爷爷家，远远的爷爷看到我，就笑得像是两道彩虹挂在脸上，阳光下格外亲切。

爷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拥有湖南大学硕士学位，却其实只是小学肄业，太累依然被父亲逼着干活，最终被打出了家门，做过太多辛苦的工作。可是那个年代，工作积极分子可以被推荐去读书，于是爷爷是目前家里学位最高的人。

父母和爷爷都是同一个单位，从小就常听到别人说认识爷爷，以前爷爷怎么给予了ta帮助，爷爷怎么厉害。

爷爷爱出去逛，是我们家第一个看到建成的湘江四桥的人，年迈也多次在路上摔倒。有一回嘴唇裂开，缝了很多针，没有打麻药，爷爷一声没吭。

还从姑姑那里听说“记得小的时候，住在师院跃进楼那段时间，有一次和弟弟下军棋，一盘接一盘，晚饭好了，我爸喊了好几次，我们都没反应。他最后忍不住卷起军棋和棋盘纸，扔火里烧了。我和弟弟傻眼了，知道自己不对，乖乖的去吃饭。饭桌上我爸没多讲一句话，一晚无事。第二天大人下班后，我爸拿出一副暂新的军棋，说：爸爸扔你们的军棋不对，可你们也不该喊都不应”

然而对我而言，爷爷只是个宠着我的，和我一样孩子气的好爷爷（从我记事起就唤“好爷爷”“好奶奶”，是否也算是，稚气孩童给的温暖评价了呢）。

我的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忘了，记得的也多只有一两帧画面。

照片里我很小的时候，爷爷会把鱼放在水桶里让我抓，只有爷爷会这样，也只在那张照片上看到自己那样的笑。

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奶奶教我下跳棋，爷爷就带着我打扑克牌，最简单的那种，也玩得不亦乐乎，或是出去走走，蹦蹦跳跳的在蓝天下快活。

有一段时间，很流行各种贴纸，我也喜欢，爷爷就给我买。现在爷爷奶奶家房子里当还贴着的。

爷爷还会在我们去吃饭之前买好饮料，或者带我去买，每次都是。

爷爷爱吃扣肉，逢年过节的家里一定会有一份扣肉，我不吃肥肉，过了几年，还发现了扣肉皮的没味，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直接卖扣肉皮的，于是我只有在爷爷家才能多吃几块。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了，仅仅每周去探望一次，后来，甚至没有每周都去了。也再没有和爷爷打过扑克，没有出过院子怎么逛过了。

只是每回过年过节的扣肉还是放在爷爷面前，每次我们离开的时候，爷爷还是会在门口挥手，目送我们直到视线尽头。

再后来，要到北京读书了。去爷爷奶奶家道别，说下一次回家看看要寒假了的时候，爷爷眼泛泪光地叫我好好的，说支持我。

由于中风，爷爷没有办法正常地表达，而每一次我回家，都会深刻感觉到更听不懂爷爷说的话了，或许是更严重了，也或许是我真的太不熟悉了。

第一个或是第二个寒假回家的时候，拍了这张照片，年去年来。

大四下学期，3月的时候，爷爷开始住院。那时候父亲给我发来了一长段的文字，解释他在治疗与否的选择权衡，我正在实习回学校的路上，原本很不懂事地觉得分明爷爷情况不太好了，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变成又心疼又感动，也很想回家。

结果，没过多久，自己要回家做手术。而爷爷当时住在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并不是真的需要重症监护，而是因为年迈，身体各器官都不是很好，却又没有针对某科室的病症，医院各个科室没有人愿意接。做手术的前一天，从住院楼到爷爷那边，笑说爷孙俩都在住院。

一直说住在重症监护室也不是个办法，原本身体不好，在这么一个环境，更不好了。便转去家附近，有康复中心的医院。转院前有一次，听医生说，爷爷肺部积水，问还考不考虑检查和治疗，看着爷爷的状态和身边的一起药品，我才更真真切切地理解父亲的难处，更理解父亲说爷爷强大的生命力。

那会儿爷爷还能出来晒晒太阳，勉强能挪动挪动腿，我也还能和爷爷说几句，他也还能唤我几声。

来美国的第一年，两个假期都回家了。第一次回家的时候，爷爷的状况又差一点。很惭愧的是，每次要一个人去医院探望爷爷的时候，都会感到害怕，害怕不知道说什么，也会害怕爷爷认不出我。比害怕要带东西给不认识护士或者看护要多。后来奶奶身体也不好，和爷爷住隔壁床。

又换到隔壁房。长期卧床真的很消磨人的精气神，有两回奶奶都没认出我来，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知道我是谁。

有一回爷爷特别清醒，一看到我就可高兴了，结果是让我把绑他手的东西拆掉，医生不让。爷爷从来就是老小孩，有好吃好玩的就特别高兴，不舒服就闹，拔针管一类的事情没少做，这点我倒也是挺像爷爷的。

昨天十一点在讨论下午的presentation，看到家庭群里父亲发了一条语音，就预想到是坏消息，说爷爷一小时前突发心脏病。

十一点二十，抢救无效，说不要我回去，回去也赶不上。最早要23号晚上到家，母亲说，那时候应该几乎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一切从简。这大概就是游子的无助了吧，山海不可平，望极天涯不见家 ​​​​。

父亲安慰道 爷爷生前，我们做了能做的就够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这些风俗，原本也没有任何意义，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刚听到的时候就知道大概是不行了，心跳就变得特别特别沉重，彩排presentation也说得一塌糊涂，然后就是已经过世的消息，紧接着说的一句就是 和你姑姑也这么说 不用回来。    跑到洗手间大哭一场 然后回家 狂吃了一顿。 收拾好心情，重新去学校，presentation应该没有太拖后腿。回来以后也还是没办法集中精力，就去跑步了。大概是人生跑步最长时间了，好久没运动。

虽然其实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也想过或许没有时间回家。

但真实发生的时候，如此措手不及，有时间回家，也仍然……无果。

山高水远，一切都好似没有区别，只是空了一些，沉重了一些。

有安慰道说，会保佑我。而我本不信这些，所以也才更加空落落的吧。

毕竟，再也不会有人每次一见到我就笑脸盈盈了，那样的宠溺。

以及，谢谢各位的关心，和隔着屏幕的诸多拥抱，很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