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2017。
从此以后,我与这个小镇,怕是再没有多少联系了。
11月12日,星期天。外婆走了。周六的时候还好好的,然而周日却突发状况,从凌晨三点多开始抢救,直至凌晨四点。
找了先生排算出殡的时辰,恰巧是当天上午九点。到场的人都说,外婆生前就不喜欢叨扰他人,连最后一刻,也是选了个周日的时间,不打扰大家上班、上学,甚至——不打扰大家前一天的双十一狂欢。
关于外婆的信息,我知道的并不多,除了姓名年龄外,娘家哪里,兄弟几何,我都不甚清楚。只是知道她其中有两个弟弟,都对她极好。但我想,她年方少艾时,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又或者小家碧玉,因为在她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我看到了淡然、大气。
然而,她却是苦了大半辈子的人。
生了怕是有十多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有六个,五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妈妈排行算是第三。
听妈妈说过,小时候家里吃得上粥饭,如此看来,丰衣足食谈不上,起码也是温饱无忧吧。然而,外婆的安稳生活,在她的小儿子结婚前,戛然而止。从此,她的余生,都与悲苦联系在了一起。
她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唯一的舅舅。因为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还是幺儿,因此也是备受宠爱长大的。长到十六岁,相中了一个年纪相仿,性格温柔,身材娇小的女孩。然而受到了家里家外的强烈反对——理由是那个女孩太矮小,不是干农活的料子。于是家里给他另外安排了一个女人,长他十多岁,最最重要,是身材高大。
然而,在生下第二个女儿后,两人离异了,那个从未见面的舅妈带着大女儿走了。
再后来,舅舅“疯了”,一把火烧了老房子,后来不知所踪。外公外婆便拉扯着那个小表妹长大。由于房子被烧,他们于是开始在几个女儿家中轮流住,再没有了自己的家。
又不知什么时候,舅舅回来了,好了。把外出务工的钱拿回来修葺了老房子,添置了家具家电。逢年过节,还叫上大家,吃羊肉火锅。甚至后来还把爸爸叫上,约了风水师看一块地,意气风发地告诉我们,他准备买下那块地,起楼房。
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都由衷地为他高兴,也为外婆高兴,苦了这些年,似乎终于熬出头,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家了。
然而,一切都是“似乎”。老天似乎特别爱开玩笑。
后来舅舅肾衰竭,九死一生后,身体大不如前,靠着吃药维持着。再后来身体好了许多,又外出务工。那时候外公已经不在人世,期间外婆一直在修葺好的老房子里,等待着逢年过节儿子回来,母子二人相互依靠,相依为命。
再后面便是去年的事情了,舅舅身体突然恶化,然后便是半边瘫痪,只能另外找了房子,请人照顾着。怕外婆受不了刺激,便一直瞒着她。
外婆依旧守在老房子里,我们去探望她,让她随我们出市区住,她总是说,快过节了,你舅舅就回来了……然而却没等到舅舅回来,我们骗她说舅舅有事赶不回来过节。如此提了几次后,她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提,也随着妈妈阿姨们的意思,再次轮流到各个女儿家住。但是,不管是我结婚,还是弟弟新屋入伙,亦或者是弟弟结婚,都会收到一个写着舅舅名字的祝贺红包,我们知道,那是外婆的一个坚持,一份得体,即便在她心中,可能猜想着舅舅已经不在人世。
但是她再也没在众人面前提起舅舅,只是沉默了许多。然而大家都知道,她内心是凄苦的。
再后来,大家看着外婆如此,再不忍瞒着她。带她去看了舅舅。其实,舅舅一直住在老房子路口的一间房子。外婆去见舅舅的场景我没有见到,但是听一同前往的姐姐们说,看到病得瘦骨嶙峋的舅舅,外婆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流泪,只是嘴唇哆嗦着,最后叫了两个字:“阿远”。那是舅舅的名字。
或许舅舅在世,对于她确实是一种鼓励。她开始像以往一样说说笑笑。只是,外婆始终是怕叨扰别人的人,即便是自家女儿,在她心中,或许毕竟是别人的家。也正因为住在各个女儿家,她再难看到舅舅。
外婆出殡那天,我全程都在,跟着走完各个流程,直到后面看着她变成一坛灰。外婆苦了几乎一辈子,也坚韧了一辈子。但每每的各种场合,她一直是得体大方的,她爱听客家山歌,她喜欢说,也喜欢听各种趣闻逸事,她的思想紧跟时代发展,从来跟我们说起的,都不是古板的、刻板的。她所住的地方,她自己的穿着,永远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即便生活艰难,她一直不卑不亢,从不向生活低头。印象中我也从未见过外婆流泪。
至今让我很感慨的是,将外婆的骨灰带回老家的时候,车走的那条路正正经过舅舅住的地方,而那天,舅舅住的房子也恰好打开了门。或许,这是另外一种告别的方式吧。起码,母子在最后,算是见了最后最后的一面。
愿坎坷了一辈子的您,坚韧了一辈子的您,来世可以安泰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