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记得读小学六年级那会儿(但也有可能是读初中),其时我还不过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年郎,那是一个六七月的盛夏时节,抢收完稻田里晒着的稻谷,我一个人冒着电闪雷鸣、推着自行车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踽踽独行,在茫茫旷野中前行,当时吓得全身直打哆嗦,生怕被雷电击中,雨水在身上、脚下灌注,天地之间一片混茫,天空中没有一只鸟儿,地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路边的野蒿在暴雨的冲刷中倒伏一片的狼藉模样,这时候,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恐惧感应该不异于在阴朝地府中走了一遭。尽管那不过是下午两三点或者四五点的时光。那时候,雷雨骤至是常见的事情,说来就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那时节也刚好是乡村所谓的“双抢”和“农忙时节”,常常是上午割了稻子放在田里晒着、下午就得收回。但有时遇上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雷阵雨就要提前抢收,否则就会被雨水冲进泥水里、然后发霉、烂掉。
作为那个年龄的我,已是一个好的帮手了。割稻子、收稻子、插秧,等等,都能参与进去。也没有任何逃脱的理由。不敢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一切农活基本都干过。朝阳初升的清晨,烈日炎炎的午后,蚊虫嗡嗡地落日时分,都有可能还躬在田里插秧或收稻子。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如此,忙得热火朝天。那也是农民一年中最繁忙、最劳累的时节,同时也是耕牛最可怜的时节。那不啻于是一场战役。常常是一家老小倾巢出动,留一个在家做饭、送水到田埂上。其余时间还是会参与进去的。那是一场争夺战,与大自然抢夺丰收的劳动果实。但在那个时节,一场暴雨的骤至虽不至于夺去一家人的口粮,但是也足以令一家人失去希望。因此,天气好坏有时就能决定一个庄稼人一年是否有好的收成。那时我家因为人口并不算多,加上我后妈那边的,大概也就三、四亩,比起那些五、六、七、八亩的人家应该要轻松不少。那时我也还正处在年少、无知的年龄。
但是任何农活还是少不了的。直到上了大学后两年,我才渐渐从那种繁重的农活中彻底脱开身来,但是家人每到那个时节仍然免不了要忙上、累上一阵子的。因此,直到今天我想起那些农人起早贪黑、日升月落的农忙时节,仍然为那些他们感到心疼与不安。他们命运的悲苦与卑贱,不只是他们自己不努力的结果,而是很难改变的毕生命运,像那些忍辱负重的耕牛一样,脊背在暴雨中冲刷,在烈日中暴晒。他们劳苦的命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挣不了多少钱、也只能勉强挣个口粮。作为彼时家里不多的劳动力之一,我也是深有体会的。那也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风云变幻,随着乌云滚滚而来,刚吃过午饭还在屋子电扇下稍作歇息的农人立刻戴上草帽,扛着扁担、农具往自家田头跑去,抢收那还暴晒在田里的稻子。稍慢一步,就有可能被暴雨淹没、冲走。那个时节,汗流浃背,湿透衣衫、两腿泥泞、鲜血直流,是常见的景象。
如果从天空俯瞰的话,这是一群最可怜的农人,但也有可能是最幸福的一群农人。他们在田间忙碌着,辛苦劳作着,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也可以说是他们最光荣的职业。在无法改变这种悲苦命运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了。那时候,常常能听说哪个农人因为在雷雨下继续赶着耕牛劳作而被雷电击死的传言。大家听着也是见惯不惊了。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作为一个抢收完稻田里的少年郎,冒着倾盆大雨往家里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而至。最为可怕的是,天地间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父母也不知去向了。我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穿着单布衫,执意冒雨前行。雷电轰鸣,豆大的雨点抽打着我的面部、眼睛、背部,几米开外就是一片混茫,日星隐匿,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现在想来仍是胆颤心惊。那是最恐怖的雷雨和最震撼人心的雷雨天。天地之间就我一个人,没有被电死,可谓命大。多年以后,回忆起这场生死大逃亡的时候,我仍然不免感叹自己福大命大。彼时太可怕了,我当时随时准备着被电死或雷死。
我甚至害怕得想哭。但居然死里逃生了。想必当时我的身上、头顶上都“嗤嗤”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和因为惊吓而吓出的白丝丝的冷气。那真是一次有惊无险、却又惊心动魄的生死大逃亡。如果我当死被雷死或电死,估计是没有任何目击者的。或许除了有天国的妈妈。如果真的相信人死后有灵的话,我宁可相信应该是妈妈在天堂护佑着我。尽管我从不信奉有神论。但是我能够从大雨瓢泼、稠密得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方的茫茫田野间安然无恙推着自行车回家,我宁愿相信这是我的先人或者是我死去的妈妈在云间保护着我。彼时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人保护的少年郎来说,那不啻于是一场最惊心动魄的历练与生死搏斗。最后能够死里逃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安全回到家,竟无一个家人问起和知晓这事情。现在想起,也是倍感吾命之卑贱与渺小。 然而,总算是逃出来了,并且一逃逃到了大都市,逃到了一国之都。但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感至今仍然挥之不去,如影随形、未尝一刻忘怀。直到今天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2014.7.9于京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