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官二代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从别人的嘴里说来的。一个官二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一副顽固子弟的派头,家人把他安排到这里来“过度”。“过度”的意思想必不言而喻,迟早要走的人。

        虽然我俩一个办公室,却没有关注到这一号人物。我想是因为这两年来来去去的员工太多了,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看的人眼花缭乱。今年来的,也许明年就走了,刚认识全部的职工,结果哗啦啦的又走了一大批,乌央央的又来了一大批。看惯了聚散离合,迎来送往的不再是新鲜事儿。尤其到了一定的年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愿做一名看客,静待人生海海,默望山山而川。对于办公室的新来人员,并不关心。丈夫见我整天郁郁寡欢,鼓动我在办公室多跟同事聊天。不知道聊什么,就撩他们啊,你请我吃饭吗?你请我一次,我回请三次…傻叉!丈夫的话刚落音就被我堵死。这年头,谁还这样调侃。况且,我更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音乐,看书。

        他是怎么闯入我的视野的呢?应该是那一个上午,大家都忙完了,几个女孩过来跟我聊天。他路过我们身边,参与了三个女人一条街的沸沸扬扬。聊得起劲时,大家笑声震天,最夸张的就是他,笑得前仰后合,还用手捂着嘴,夸张的表情好像韩剧里的演员。几个女生抱怨工作繁忙,太苦太累。万花丛中一片绿,大家揶揄他,男生应该多做点。他神反应,用大笑掩饰自己内心的得意,摆手后退,然后像兔子一样撒开腿就跑走了。

        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他的长发下埋藏着白皙的脸颊,长长的眼睫毛,女生的娇嫩,要不是他嘴上冒出的黑点点胡子,便可以说是巾帼了。从他说的话语,我猜想,他是一个注重护肤的男生,家里面膜肯定也不少。男生化妆,喷香水,这些应该是我们这个封建的小地方所接受不了的。也许他不适合呆在乡下,或许说他与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第二次是在一个清晨,我还在广场跑步,迎面便看见他跨着猫步走来。我们两个都取下各自耳朵里的耳机。他好奇我竟然会晨起跑步,我好奇他这一大早的背包欲往何处?原来他家人今天用车,没有车,他只能坐公交车去上班。我更加诧异,六点多就去上班,走路都能走到单位了吧?且公交车站在广场的那头,他已经走到了这头,继续往前走,是打算满城找公交车吗?我心里暗想,“你爸你妈把你养成这样,他们知道吗?”我静静的看着他。

          “没等到公交车是吗?要不跟我一起去吧,你去吃个早餐,我再跑两圈就回去。”这样的一个人,让人既羡慕又心生怜惜。

          “真的吗?可以吗?那你要不要回去换一套美美衣?”语言夸张,足够表示出开心,但也多了一些浮夸,好像搭一次我的车是一件盛大而隆重的事,上帝的恩赐。

        回家迅速洗了个澡,脑海里都是那个浮夸的小男孩孤零零的在大街上游荡的身影。急忙梳理一下便出门了。

        这一路,我知道了他是去年毕业的,做翻译工作,经常在国外。今年疫情,被父母抓回家后便不让出去了。即使是假期也不给钱,不给车,所以天天在家呆着。        单位老职工带新职工学习业务,我们把它称为“师徒结队”。一到单位,就遇到了他所谓的师傅。一般人打招呼也就是说一两句话便走了,他呢?聊了十几分钟,从业务说到工作,从工作聊到心情。若不是我在那里等着,估计他还能继续聊下去。

        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说说,自己是一个爱吃棒棒糖的人,办公桌里都是糖。准备进办公室时,他跟我说他那里有糖,邀请我过去吃。对于我来说,糖这个小东西,吃不吃不重要,它只是作为增进感情的工具,或者是一个跟别人聊天的理由。在办公室,闲着没事就发糖,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老的少的都不好拒绝,大家又都放松下来聊会儿天。

          我去打水,顺道走到他的办公桌要糖吃。一眼便瞧见了阿尔卑斯。他小心翼翼的取出,偷偷的塞到我手里,好像小孩子在玩一些不能让大人知道的游戏,特意强调“阿尔卑斯,是阿尔卑斯哦!”我在回忆着阿尔卑斯的广告词,“爱你一辈子”。年轻人,心直口快,还没来得及想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就脱口而出,真是童言无忌。对面的女孩大叫起来,“偏心,分糖,就给一个人”。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办公室闹开了。女孩去抢他的酸奶,他又想抢回来,两人在办公室里你追我赶跑了两圈,惹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捧腹大笑。年轻,朝气,活力,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他常说,人活着就要开心,其它的便无所求了。

        一次会后,我拨错了他的电话,立马摁掉。不一会儿他就拨回来了。知道我打错电话后,为了避免尴尬,电话那头的他开始打趣,调侃说以为我请他吃饭呢!电话这头的我忍俊不禁,真的有人如此打逗。他听出了我的尴尬,把话题转开了。“今晚红姐搭我的车回去哦”,说的我一头雾水。红姐是谁?解释过后我才知道,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员工。跟我倒是很熟,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称呼不合她的心意。建议改称呼她的职位吧!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小伙子在办公室见个人就叫哥,但也不惹人烦。想起去年,也是一个新来的职工称呼一个老职工为哥,那老职工在办公室里谈论了半天,年纪比他爸的年纪都大,且又不熟,上来就叫哥。如今又是同样的情形,却不曾听见他说起此事了。

        偶尔,我懒得开车,便搭他的车上班。他说坐在后座像是把他当司机的感觉,所以要求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的最多的是他的父母,他那无人管束的童年。作为农村的孩子,对于他们这些高干子弟,羡慕不已,所以对他所说的自闭,压抑,半信半疑。毕竟,我的童年饥寒交迫,是没有时间去想什么是自闭,什么叫做被孤立。

      他那纤纤细细的手耷拉在方向盘上,听着DJ,有时候也会跟着哼唱。更多的是听英文歌曲,他能整首整首的唱着,声音还极好听。

      《Shape Of You》、《Something Just This》…都是目前流行的英文歌。

Girl, you know I want your love.

女孩儿你知道我想得到你的爱。

Your love was handmade for somebody like me.

你的爱也只为像我这样的人量身存在。

Come on now, follow my lead.

来吧就跟着我。

I maybe crazy,don't mind me,say.

我可能会失去理智,别太在意。

        这是他车上常放的几首歌,激情、狂野,这些反叛的代名词有时候也象征着年轻与自由。

        也许是父母忙于工作,出生的环境酿造了他现在的性格。滑稽,沉默;放肆,不安;活跃,畏惧。是矛盾的,他的性格正如他的人一样矛盾。望着他,既羡慕又怜惜。羡慕什么?怜惜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一个清晨,来的稍微早一些。没有吃饭便上办公室了,迎面见他过来。见我还没吃饭,便陪我出去吃。

        我们高兴的走出办公室,犹如逃脱了一个牢笼,呼吸着办公室以外的空气便开心。快乐会传染,不知何时,我也被他同化了。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人,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样雀跃,两人蹦哒蹦哒的走着。

        天下着细碎的小雨,我不愿带伞,内心的那一点任性与不羁被放得很大。两人散漫的跨步,说说笑笑,肆无忌惮。说话的内容也已经忘记了,只觉得这一刻不拘束,很轻松。路上经过的行人都望着我们,为什么望着我们呢?我不懂,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

        去蛋糕店买了披萨和酸奶,挑选东西的感觉也很熟悉。走回来的路上,去买两个烤肠,等待的感觉也很熟悉。把购买的食物拿回到办公室享用,两人坐在那里享受食物,拿取得感觉很熟悉。忽然发现有同事盯着我们看,眼神击穿了我的心理。恍然,我知道了,这是暧昧的情愫,爱情的前期。我为我的恍然大悟而惊慌,逃离似的收拾了吃到一半的早餐,戛然而止。

        第二天,他的车经过我的身旁,停下。我在人群里打了声招呼后慌忙逃走。想起种种,觉得后怕。年轻真好,而我已不再年轻。去年还大腹便便的走在大街上,感受着所有的目光投注在我的身上,如今却和一个男生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还是投注的目光,光芒却有异样。不寒而栗,惊恐万分。

        外国文化侵入他的思想,他也许已经遗失了中国礼仪,忘记了什么叫做男女有别。他任由着开心的种子恣意生长,蔓延,我既羡慕又为他担忧。而我与他不同,中国文化根深蒂固;他与这个小县城不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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