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朋友圈,看到他晒出一张图——仅仅从去年十一至今,他已经驾车走过39个城市。在河北吃驴肉火烧,在桂林雨中游阳朔,在台山跟捏面人的朋友喝酒……去年夏天,他在青岛住了两个多月,刚过去的这个春节,雪最大的那几天,他在三亚的碧浪里游泳……有时,他也晒烦恼 : 参加郑州马拉松成绩不佳;高速上爆胎了,顶着烈日换备胎。
太任性了吧,太惬意了吧,太……,就连晒的烦恼也叫人羡慕!说走就走,每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的梦想?
对了,《纵横四海》里,周润发操作轮椅跟钟楚红跳的那场舞,看过的人都过目不忘吧。他,也会用轮椅跳舞。当然没电影里夸张,但你见了,会震撼到说不出话。当然,参加马拉松比赛,也是用轮椅;高速公路上换备胎,也离不开轮椅。
是的,他的生活离不开轮椅已经8年了,他叫高中盼。
小高来那天,我们已经开课两天了。他推滑着轮椅进了教室,一进门,很多学员喊他高老师。残联的工作人员送他进来,对他很是尊敬。我差点以为他是残联的某个年轻的领导。他很年轻,三十岁不到吧。衣着时尚,面庞帅气,有礼貌,很聪慧。更重要的是:乐观自信。——跟常见的残疾人有很大的不同。
学员说,他是个名人,百度上都有他的事迹。确实是的。“……高中盼,湛河区辉岗人。22岁那年意外受伤,造成高位截瘫。自学做漆包线工艺品,自立自强,有网店,经营的颇好。并带领残友创业,在残联数次办培训班……2015年被中国成人教育协会评为“‘终生学习之星’”……他确实是个“名人”,培训班开始后,晚报,电台,电视台来采访,每次采访的重点之一,就是他。几乎每个记者最后都会重复几句话“太震撼了……”
性格开朗热情,是对他最深的印象。我们的助教老师是几个刚大学毕业的聋哑人,给我们示范时用简单的手语沟通。小高学的最快,几天后,他就跟老师们打成了一片,居然能用手语比划出“笨蛋”“滚蛋”之类的手势来自嘲。组织能力和个人魅力一个也不缺,选举他当班长再合适不过了。班里事务组织的井井有条,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除了他用轮椅,他跟一个普通的励志的八零后没有一点不同 : 思维活跃,敢于尝试。工作中爱动脑能吃苦;爱跟哥们儿在一起喝酒,开玩笑,k歌;爱运动,去郑州参加轮椅马拉松;爱健身,希望练出强健的胸肌腹肌。残疾人给我们的刻板印象 : 比如自卑,比如消沉,在他这里完全看不到。——说起用轮椅学“跳舞”,他说,其实没那么神秘,是一种并不是特别难掌握轮椅技巧,但是很多残友不知道或者不敢尝试。他坦言:残疾人普遍会有心理障碍。这跟自卑有关,也跟社会对他们的歧视有关。
受伤之后,他用了三年时间接受余生离不开轮椅这个现实。几经周折,他学会了做手工工艺品。13年他开始去外地摆摊。“怎么选目的地呢?”大城市,省会城市是首选。除了消费水平高,生意会好做之外,市民素质较高,无障碍设施也相对完善一些。不然,对使用轮椅的残友来说,真是非常不便。14年买了汽车以后,他的车轮走的更远了。“要说我的爱好,就算是旅行吧。”每到一个城市,做活儿摆摊挣钱,旅游娱乐交友,一个也不耽误。在外摆摊,经常会碰到同样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残疾人。同样的自立自强,同样的乐观坚强。互相理解,互相激励,有很多故事留在他的记忆里。“很难忘。认识了很多优秀的残友,眼界也开阔了不少。”他说。
单独外出时有困难吗?——肯定有。而且有很多。有过掉眼泪和脆弱的时候,但是既然活着,就往好里奔吧。
在外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不好找住宿的地方。很多酒店没有无障碍设施。
需要别人帮助时,会有人拒绝吗?——大部分人都是乐意帮助残疾人的。但是,还是会有人拒绝。所以他尽量练习独自生活的能力,比如,爆胎了自己换备胎;在没有无障碍设施楼梯,能操纵轮椅独自下台阶。
四年来,每年大半年时间在外地做活儿摆摊,回到平顶山,就去残联开培训班。——同样是残疾人,他能深深体会他们的痛苦。希望能帮助他们拥有一技之长。虽然他的钱都是用自己的双手一分一分挣来的,但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从不吝啬。在郑州摆摊,遇到患白血病的小女孩儿筹款,他倾囊拿出自己一天的收入,之后又去医院看她。结果在肿瘤医院,他看到更多需要帮助的病人。就把带去一千元钱,分别捐给了其他三个病友……
最想去哪里?——驾车去西藏甚至出国,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你的偶像?——江西王乐秋大姐。她办了“中途之家”,致力于截瘫病人的康复训练和职业技能培训。算是国内最成功的一个。
你的梦想?——创办一个手工艺品加工厂,安置残友就业。目前已经在筹划中。等我有实力的时候,在平顶山办一个“中途之家”。——这是我的梦想。
谈起自己,他始终没有觉得有多大成就感。觉得自己很普通?——是。不服输也好,肯动脑也好,包括他的开朗和乐观,他认为,他一直就是这样,从受伤以前就是。
我说,“可以理解为,你天生的个性和品质,你把它们保护的很好,一点也有被噩运消磨掉。是吗?”
“是。我还是我,一点没变。只是多了一把轮椅。”
——“只是保持了自己没有变而已。”然而人在逆境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这样的“保持”其实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命运完全没有改变他,而被他牢牢掌握在手里。
(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用“残障人士”还是用“残疾人”这个词,似乎“残障人士”更多一点尊重。征求小高的意见,他说,“没意见。我从来不认为我是残疾人。”——这也是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