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大白菜的著名产地——胶州。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中说的“北方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说的就是胶州大白菜。
入冬了,清晨大地上覆盖着薄薄的白霜,迎着肃杀的冷气,裹着头巾的妇女快步走在田间小道上,这是要去菜地收白菜了。农家都是霜后收白菜,因为经霜的白菜,没了青涩味,入口甘鲜,清香绵长,有回味。
半个月前,大白菜松散的叶子就被农户用稻草拦腰捆束起来了,就像是婴儿的襁褓。受了稻草的约束,大白菜的叶子就会层层向内聚拢,形成比较结实的叶球。我们在菜市场里买白菜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买菜的人逐个按压着白菜头,挑选菜球结实的来买。
白菜被拔出之后,歪躺在田垄上享受片刻的休息,小小的白菜根举着硕大的菜头,着实累。掰去最外面一层的大叶,削干净根上的泥土和小毛根,就装车拉走。我家的白菜种得少,不卖留着自己吃。菜地的一角会有一个提前挖好的菜坑,方方正正的,半人高。收拾好的大白菜,会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然后盖上一层稻草,再用厚厚的松土埋起来,上面培成土堆,这就是冬储大白菜。
储藏大白菜的时候,小孩子们是很重要的帮手,大人跳到坑里之后,需要小孩子帮忙把大白菜一颗一颗地递到他们的手里。这种被需要的幸福、与大人合作劳动的快乐,让孩子们的眼睛在冻得通红的脸蛋上更加明亮……
过年的时候,就从土坑里扒出几棵大白菜。在土层深处沉淀一段时间之后,叶子会更加鲜脆。年夜饭就是大白菜饺子,跨年守岁,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年夜饭是大白菜豆腐素馅,大年初一的清晨饭是大白菜猪肉荤馅。平常人家的幸福就是大地给予的,简单而踏实。
长大了之后分担了家务,懂得了母亲的辛苦,白菜馅切碎了之后,需要把里面的水挤出来,冷水刺入手指关节,又酸又疼。这可怎么办?我就缝了个笼布袋子,将切好的白菜碎装进去,在一头垫高的菜板上按压,大大提高效率。邻居婶子发现了之后,直夸我聪明,回家也仿效。泥土地里长大的孩子,谁还不能想出几个笨办法呢。
一个冬天的主打蔬菜,就是大白菜。白菜的吃法太多。白菜心撒上点盐,第二天早晨就成了鲜美的小咸菜,就着玉米面的饼子,喝上一碗地瓜稀饭,这是真正的“人间有味是清欢”。白菜帮竖切成条,加点酱油醋炒五花肉,盛在盘子里,就是待客的酒肴了。小时候常吃的是白菜猪肉炖粉条,大锅菜,出锅后每个人分盛到自己碗里,连汤带菜,热热乎乎的。白菜叶炒大虾是近些年才被端到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还有一种吃法,需要有闲心:裁下白菜叶,焯一下,代替面皮裹住用香菇豆干调制的肉馅,蒸食。 近些年流行的涮火锅,解羊肉的膳腻,首推大白菜叶。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大伯喝得酩酊大醉,大肆耍酒疯,抱着酒瓶子不撒手。大娘就用一颗被扒了几层叶子后剩下的白菜心,替换下他手里的酒瓶子。大伯举着白菜心跟人家干杯后,送到自己口边,嘎吱嘎吱地吃起生白菜来,也怪,吃完后,大伯居然很快安静下来睡着了。后来得知,生白菜解酒。
人到中年,不喜油腻,煮面条的时候,加上几片白菜叶,就是清心淡泊的一餐。 如果打喷嚏流鼻涕,切个白菜根,加上几片姜,煮水趁热喝下,蒙头出汗,接着就好了。
白菜的播种是在八月中下旬,几粒白菜籽按照一定的间距播种在梳理得平整细致的田垄上,几天后就会长出四五颗幼苗。一边浇水,一边就要拔出长势最弱的那一棵,这叫间苗。过几天,再重复一次间苗,选留两棵长势好的白菜,过一段时间,最终留一棵长势最好的。这是比较艰难的选择,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虽然残酷,但是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左右着大地上的生命。
据悉,白菜在我国的栽培历史很长,新石器时期的西安半坡村遗址就出土了白菜籽,距今已有六七千年了。
生生不息的人们,在厚重的大地上勤奋劳作,简单生活,些许兴奋,些许烦恼,都是大地对生命的给予。
年龄增长,离乡越远。寒冷冬日里,炖大白菜的清香在室内氤氲着,连同淡淡的温暖和烟火气,逐渐聚集成一种慰藉,它让人越来越清晰自己的来处和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