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那一天,天空里突然出现日食,烈日暴晒的大街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昏天暗地,好多人跑到空旷处一睹这奇景。
出现日食的时候,我正坐在桑植至张家界的班车上,车子刚到三角坪,天就黑了。我戴着耳麦,鼻梁上架着一副蛤蟆墨镜,活脱脱一个城乡结合部的无业青年。
其实我已经27岁了,之前十年时间有八年留给了广东、江苏和常德的工厂车间,最近的两年里有一年时间在做猪饲料推销员,还有一年在家种烟。
我没有一毛钱积蓄,穷得叮当都懒得响一声。对于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年轻人而言,我要参与进来和他们竞争,毫无竞争优势可言。并且,我好像干什么都起步太晚了。
我进城来张家界,是找从未谋面的“诗友”么西。当时他在《张家界》杂志社做编辑,杂志社缺人,他就推荐了我。于是在日食的那一天,我是来应聘实习编辑的。
我从未做过类似高级的工作,也不知道是否具备这样的潜质。我只是以一个文学爱好者的直觉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烦透了毫无智力投入的工厂生活,更不喜欢在推销猪饲料时为了证明饲料绿色无添加剂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把猪饲料往嘴里塞的场景,我渴望智慧,并通过智慧换取优雅而体面的生活。
当车窗外突然昏暗一片,伴随着一股阴风掠过,我在心里大叫一声:看吧,老子一来,张家界就要昏天暗地了!
现在想来,不免太过张狂,无知者无畏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我是带着这样亢奋的心情来到张家界的。
当我找到子午路上的张家界杂志社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龚文斐和王俊杰,他们正拿着一块蓝色玻璃挡住单反相机对着阴影背后的太阳拍照。现在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是牛逼哄哄的人物。这是一间临街的办公室,不论外观和内部装修都不像是一家杂志社,倒是有几分广告设计公司的样子。
么西就坐在最昏暗的隔断角落里,带着一副眼镜,文艺青年的气质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更加丰富而强烈。他对面坐着一位小女孩,后来才知道叫陈露茜,现在她已经是个著名作家了。
主编是大名鼎鼎的苏小雅。后来我才知道苏小雅是他二十多个笔名中的一个,说起他的原名,至今可能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我名义上是实习编辑,其实并没有做编辑的事,倒像进了一所新的大学,工作的主要内容是读书和看电影。偶尔,主编会跟我们讲课,不是正儿八经那种,就是坐着聊天,说修辞学、后现代主义,说很多在当时看来很深奥的东西。
我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之前所接触到的知识简直不值一提,内心里的文化观也支离破碎。这是一个新的天地,新的世界,我有幸得到这样一个再造的机会。
在杂志社的日子里,可以说是一种启蒙。这是在任何大学里都学不到的东西,关于传统文化,关于西方哲学,关于写作方法,即使只是学了一点皮毛,也足以一辈子受益,并在很长时间里超越绝大部分人的认知。这是世界观的改造,这是对内在潜能的挖掘,这也是痛苦万分的剔骨祛毒的过程。
很多人认为读书没有用,读书怎么会没有用呢?读书没有用那是因为没读到真正有用的书,没有提升对生活对社会对世界的认知。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的,一直走到今天,我的生活非常地顺利,彻底告别了流水线,也告别了猪饲料。我始终认为这一切美好生活的起点就是2009年夏天里日食的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是改变命运的一天,是走了狗屎运的一天,是重塑自我的一天。
那一年,就这样杀入张家界,遇到生命中可贵的朋友,就像赴一场盛宴,风风火火地赶来,轻轻地坐在你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