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天黑之后,他总是在镜子里看到两个身影。
“噗呲”一个火柴被点燃,莹莹的光窸窸窣窣地在黑暗里颤着。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又见面了。”
他是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说的。
他最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能看到自己的妻子了。
这样说很奇怪。
但是毕竟他的妻子已经死了,能看到确实是个稀罕事儿。
她还像往常一样对自己笑着。
只是不爱说话。
他之前是个极胆小的人,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妻子常拿这件事来捉弄他,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常常在后面悄悄地拍他一下。
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怎么害怕了,他疯狂地想要看到有关妻子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个幻影。
听说水是沟通阴阳两届的灵器,他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泡到手脚无力,近乎淹死。
听说要想看到过世的人,可以在夜晚的时候看向镜子,于是他整晚整晚地守在镜子前,执拗地像发疯。
幸好这晚他终于见到了。
其实他只是想见一面。
他和妻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的父母早亡,只留下她一个,他说好了要永远保护她。
两人从小便是好朋友,长大后彼此有好感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两个人虽然有些小吵小闹,但生活得十分幸福。
那日是结婚纪念日,他工作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回来看到他的小妻子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数落他忘了结婚纪念日。他笑着道歉又道歉,心里明了她虽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自己。
他提议两个人去外面小搓一顿,妻子欢呼地搂着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很快,一声车响,打破了他的美梦。
又做梦了。他睁开眼,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淡。
最近快到清明了,有些阴天,常常下着小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他打着伞出门去巷口买菜,却看到巷尾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一身道士的衣服,前面摆着一张八卦图的毯子,他缩在屋檐下躲雨,低着头转着手里一个说不清是什么的仪器。
“先生,你着了夜魅了。”那人抬眼,声音沙哑得像没磨过的砂纸。
他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没多问,也不反驳,撑着伞从他身旁离开。
“活着的人总和夜魅待在一起会折寿的。”那人补充道。
他转头,静静地看着那人,奇怪的是,他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可能是细雨迷眼了吧。
“夜魅是由思念化做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没说话,转身走了。
他回家,没开灯,又划开一根火柴,莹莹的火光里却再没妻子的身影。
“不可以再陪陪我吗?”他的声音平静中有些颤抖。
“求你了,你知道的,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
“阿易,你终究是要一个人走的。”她摸了摸他的头,像之前一样。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阿易,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只要你不忘了我,我就会一直活着。活在你心里。”
“那如果我把你忘了呢?”
“不会的。如果真的忘了,我也永远都在。阿易,我们一起长大,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好好活着,就是我活着最好的证明。”
“吹灭吧。回到现实世界。我知道你全都已经知道了。”妻子对他笑笑,眉眼弯弯如昨。
他默然不语。他确实早就知道了,这里太多诡异的地方了,永远雾蒙蒙的天,燃不尽的火柴,还有这个他再也看不到的妻子。
“有机会的话,能来我的梦里陪陪我吗?”他还是忍不住哀求道。
“当然。”妻子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我爱你。”世界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他躺在一个视线柔和的房间里。
“醒啦?”是梦里那个道士。
“嗯。”他点点头。
他想起来了,妻子死后他尝试了多种办法想再见她一面,家人都觉得他受了刺激,想方设法骗他来到了心理医生这里。
“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带我去爬山了。我们约好过两年就去的那座山。”
“山上有什么?”医生温声问道。
他们爬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和晚霞,登顶的时候他才看到,山上有一棵迎风簌簌而立的玉兰树。
“玉兰树,开花了的玉兰树。她死的时候迎春花才刚落。”他喃喃道。
“昨日黄花已变成新芽,向前看吧。”医生拍了拍他的肩,在纸上记录了几笔,出门了,把空间留给他。
他走出屋外,这时已近黄昏,连绵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角。他想起不知道谁对他说的一段话。
“你知道为什么清明时节总是雨纷纷吗?”
“为什么?”
“是因为那些离世的人,在天上,没办法同亲人团聚,只能借这场清明的雨,短暂地,同思念的人擦肩而过。”
这次他再没有打伞,任由细雨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