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孩子奶奶的来电显示,我将手机静音,任由老妖婆三个字在屏幕上跳来跳去。
一上午十个未接电话,前婆婆卜瑶莲的死皮赖脸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下午卜东方来电,我手指顿了两秒,才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卜东方沙哑的声音传进耳朵,小豆,咱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说是今年赶上她六十六岁,得吃儿媳妇儿包的饺子,六十六个小饺子,六种饺子馅,三荤三素。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你这半年的抚养费还没转给我呢。
卜东方顿了一下,那个谁前几天不太舒服,我手里紧了点。
我冷笑,你有钱养着姘头,怎么不让她给你妈包饺子呢。
卜东方一听要钱,赶紧挂了电话。
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汽车,我恨恨地想老娘有六十六种脚气,你有能耐来尝尝吧。
1
我和卜东方是早恋,高中那会儿我经常被校霸堵路口,卜东方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个头不算高,勉强比我高四公分,我穿个中跟鞋就能秒杀他。
如果没有他英雄救美,我还真看不上他。只是他的英雄救美有点惨烈,被校霸们揍了一顿,肚子上还被一把甩刀捅了一下。
他被捅的位置避开了要害,挨着盲肠,医生就顺便给他把阑尾割了。卜瑶莲就是那时候出名的,她来我们学校大闹,完美演绎了泼妇的专业素养。
伤人的同学家里比较有钱,赔偿了五万块,连带一份检讨书和当面道歉。卜瑶莲捏着钱才把满嘴的脏字咽了下去。
卜东方休养了一个月就回来上学了,原本黝黑的皮肤都养得白了一点。
我带着水果去宿舍门口等他,他竟然没有认出我,张嘴就问,你谁啊。
很好,这傻x直接激起了我的挑战欲,还没有男生这么不开眼呢。我直接对他说,拿着。
他双手插兜,扭了一下身体,表示拒绝。
我补充道,快点,别像个娘们似的。
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我,啊一声,原来是你。就这点事呀,我着急回去洗袜子了。
去你袜子的,面对这样的二傻子,我能保持冷静,有多么的不易。
2
可能是舔狗看多了,偶尔出现一个卜东方这样的,我就很想换换口味。要不怎么说,人这个东西,多少有点犯贱呢。
我追的卜东方,他这个人就跟少根筋似的,不管我说啥他都能成功让我生气,我俩就像对讲机和有线电话,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卜东方太好追了,我只对他说了一句,爷看上你了,看在你也挺在乎我的份上,咱俩就凑一块吧。
卜东方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好啊。
我心满意足地递给他一个苹果,卜东方很自然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我在乎你啥?我咋不知道?
我傻了两秒,一个字一个字说,你为了我挨了一刀,难道不是在乎我?
卜东方回忆了一下说,嗨,那事儿呀。我和刺头那是头天晚上他在网吧跟我呜呜喳喳的,我有点拉肚,没跟他计较。这不第二天好多了嘛,他竟然还敢带着人在路上堵着我,我能饶他?给他打窜稀。
结果就被人家打屁了呗?我觉得今天的苹果不好,特别干巴,卡在我的喉咙,不上不下。
卜东方扬起下巴,做我的女人,以后都得听我的,知道不?过来让我搂一下。
去你大爷的,我反手一巴掌呼过去。卜东方的脸就在我的掌心开了花。
教导主任在几十米开外,一嗓子,那边那两位同学,你们干嘛呢。
我俩就飞快地跑了。
卜东方的脸,肿了两天。
3
学生时代青涩的时光,像苹果树上没长开的果子,歪歪扭扭地迎着寒风,呼呼地被吹落到地面,摔成内伤。
高中毕业后,我去大专学了会记,卜东方去学了面案。我还没毕业,卜东方就已经开始在饭店打工,他特地选了离我学校很近的小店,每天我就去那家店里吃他做的面。
卜东方一脸坏笑,我拉的好吃不?
我只能送他一个字,滚。
我俩日常就是打打闹闹,通常都是卜东方让着我。我以为我俩能一直如此,哪怕两个人很穷,也可以一起嬉笑打闹地走下去。
我俩的事很快被卜东方的妈妈知道了,卜瑶莲特意跑到我的学校去看我。我仍记得她彪悍的战斗力,战战兢兢地和卜东方一起接待他妈。
当卜东方将剥了皮的大蒜放进我的面碗,我听到一声冷哼,抬头是卜瑶莲面案一样的脸。
卜东方是单亲,他爸去世后,他妈没有再婚,辛苦拉扯他长大,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铁嘴钢牙。我家虽然父母双全,可是两人都下岗再就业,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活维持生计。按理说也算是门当户对,谁都不用嫌弃谁。
但卜瑶莲是谁呀,眼高于顶的母夜叉。她哼哼唧唧地嘟囔着现在的小姑娘就是不够自爱。我的眼珠子差点发射出去,怼她脸上。
卜东方在桌子底下按住我的手,笑嘻嘻地对他妈说,妈你看你坐几点的车回去,我给你买票。卜瑶莲就翻了翻眼睛,抬腿走了。
我爸妈对卜东方不是很满意,他们总觉得我长得也不赖,怎么也应该找一个家庭条件爱好点的男人结婚。
无奈我和卜东方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我毕业那天就和卜东方去领了证,晚上我俩住在不到十平方的出租屋里,拿着像素模糊的大头贴傻乐,这就算是结婚照了。
4
毕业后,我和卜东方一起开面馆,他在后厨,我在前厅。四张桌子的小苍蝇馆,我俩忙得脚不沾地。
卜瑶莲得知我们开了面馆,便开始殷勤地联系卜东方。隔三差五打电话,不是头疼就是脚痛。卜东方一开始就让她妈多喝热水,吃点药。卜瑶莲哼哼唧唧地没完没了,卜东方憋着劲儿,终于松口,要不我给你拿点药费你去看看医生?
有了医药费,卜瑶莲能舒服一个礼拜。然后就是继续打电话,说想儿子了,自己在家里很寂寞,也没什么事情做。
我像只炸了刺的豪猪,在电话旁边张牙舞爪,卜东方就四处逃窜。你这是亲妈吗?你这是养个吸血鬼祖宗吧?
卜东方不敢抬头看我,我妈很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就是为了养大我。我也不能没良心啊。
我气结,这还叫没良心?咱们俩一没房,二没车,出去买菜都得骑三轮。就这么点个小店,每天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多赚块八毛钱。这钱还没捂热乎你妈就几天一折腾,眼瞅着马上要交房租,你看看兜里钱才几个?
卜东方脸都白了,咬着牙不吭声。我捣了他后背几下,只能沉默着喘着粗气。
我们的小店还是没撑住一年,我俩各自又去打工。卜东方轻车熟路地找了一家面馆,我则是进了一个超市做会计。
知道我们的面馆黄了,卜瑶莲消停了一段时间。
我在单位里和一群大妈大姐共事,很快便被带入了购房焦虑。人家都有自己的房子,甚至卖猪肉的大姐家里已经三套房了。
和别人合租的我,想起每天早上为了拉屎,还要和房东抢卫生间的惨状,不禁难受得肠子都打结了。
我每天回家给卜东方洗脑,咱们该买房了。
5
不知道卜瑶莲是怎么知道我和卜东方要计划买房的,她像只锋利的圆规戳在我们的卧室里,苦口婆心地劝我们不用买房。
你们现在还年轻,又没有孩子,买房子做什么?再说小豆你爸妈都不容易,老了老了也要享享福气,难道还要帮你们拼房子去?
我原本拖地板的手就停了,站直了身体看她。怎么?我和卜东方买房还得我父母添钱?你倒推得干净。我们俩开店的时候,你拿了那么多钱,你怎么不说给我们添补一点。
卜瑶莲叉着腰瞪着眼睛,你是哪来的大葱想装象鼻子?我花的是我儿子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要不是你飞得死乞白赖地追我们家卜东方,你是个屁呀!白给我们都不要。我花我儿子点钱怎么了?你个马蜂叮眼皮,没眼力见的主,要不是卜东方,你还能当几天老板娘?你做梦!我就花我儿子的钱,你看不惯就屎壳郎爬粪坑,滚球!
我拿起擦地的拖布杆,朝着她的脚乱戳一气,我呸,这是拿我当宁采臣呢?不光玩我还想吸血抽髓?我家里容不下小倩她姥姥,你个不要脸的老妖精,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卜瑶莲手扒着门框,在我的拖布攻势下开始跳脚,左一下右一下开始向跳大神的方向扭曲。我将拖布杆一扔,顺势关了门,只听嗷一声,卜瑶莲就变成了一千只鸭子,乱叫又乱骂。她舞动着双臂,两只手耷拉着,又跑去撞房东的门,想要找个人做主。
我房东,早就关了电视收音机,插好房门,安静如鸡。任凭卜瑶莲又敲又踢,就是装死。
我也把门关上了,卜瑶莲在外面,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嗓子都哑了才摔门离去。
卜瑶莲走了没两分钟,房东在门外敲门喊我,小豆,小豆,你俩准备准备搬家吧。还有,把那个维修费付一下,我门都烂了。
6
和卜瑶莲撕破脸之后,她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我和卜东方买不起楼房,就开始看平房。最后在县西郊买了一个带小院的平房,不到五十平米,房子很新。
搬进新家的第二年我就生下了女儿,有房有家,我们俩人都有工作,生活还算稳定。我妈虽然身体不好,可是为了让我能安心上班,还是跑过来给我带孩子。
卜瑶莲只在我生产那天到医院看了一眼,一瞧见我生了一个女孩儿,立马翻脸走人。我也不愿意搭理她,我过的是自己的日子,又不是和她过。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找到我家。她也就十八九的年纪,干瘦干瘦的身体像是罩了一口大锅。这个月份差不多要生了。
卜东方不在家,周末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在后厨拉面。
我每到周末都会让我妈回家歇歇,自己带着不满一周岁的女儿。这会儿我只能抱着孩子,隔着栅栏和外面的女人对峙。
她扶着肚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去查过了我这是儿子。卜东方说了她妈就想要个孙子,你那个不带把的闺女,迟早要嫁人。
我一言不发,抱着孩子进屋。任由她在外面胡言乱语。
卜东方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我将孩子安顿好,才把他赶到了厨房。
说说吧,都被人找上门了。我有些佩服自己的忍耐力,竟然没有一巴掌扇过去。
卜东方哭丧着脸,就是店里聚餐那天,后来不是老板带着我们去唱歌了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喝大了,我真的断片了。
我低头不语,拿出手机给他放了一段视频。昏暗的灯光里,卜东方的裤子不见了,宽大的T恤遮住了关键部位,他不停扭动着身体。卡座上趴着那个干瘦的女孩儿,身体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漂浮。
卜东方脸都白了,还没等抢到我的手机,我就一巴掌扇了过去。爽吗?
卜东方扑通一下跪在我脚下,耳光一下一下,韵律十足。
我低头看着他,竟然没有十分伤心,眼泪也半滴不见。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离婚吧,你净身出户。
其实我俩并没什么财产,不过一个不值钱的小平房。
卜东方点点头,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能来看孩子吗?
我麻木地张开嘴,你不是马上就要又有一个了吗?
滚吧。
领离婚证特别顺利,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冷静期。划分好了财产,确定了抚养费。我俩就在民政局分道扬镳。
卜东方在背后喊我,媳妇儿,我能跟你回去看看孩子吗?
我抹了一把眼泪,吼道,滚。
7
离婚后的生活也挺好,原本卜东方在家的存在感就不强,他还算有点良心,每个月都按时打钱。我每天下了班就是回家陪孩子,我爸妈对于我们的分开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偶尔还会带给我一些关于卜东方的消息,毕竟小小的县城,熟人太多。
离婚三个月后,我在家门口看到了卜东方。他蹲在院墙边,像只落魄的看家狗。见我回来,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媳妇儿我被人诳了,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我哦了一声,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卜东方不死心地扒着院墙,露出半颗脑袋,媳妇儿,那孩子不是我的,你原谅我吧,咱们好好过日子。
我头也不回,在那个女孩儿加我微信,发给我视频的时候,我们俩就已经完了。
后来,我妈说那女的是和旁边烧烤店的小老板搞破鞋,人家老婆发现了,关了店,全家去了别的城市,利落得像时空魔法。
眼看着月经没来,她又打起了卜东方的主意,老实,能挣钱。虽然卜东方比不上小老板,却也比服务员强得多。在她的世界观里,女人就是要靠着男人养活的,不如用肚子里的小豆芽搏一搏。
而卜东方也并不无辜,哪怕是喝多了,人家姑娘勾勾手指,他便脱了裤子,享受白捡来的便宜。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便宜呢,每一个决定后面都标着价格。
卜瑶莲拿着孩子说事,三天两头就来找我的麻烦,好像我还是她的儿媳妇儿,他儿子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哪怕已经离婚几年了,她也会变着法的找点由头来折腾我。可惜,我与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任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恶心的人,都应该利落地斩断关系。怎么活,只有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