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的湿润与阴冷是往年所没有的,不时来一场春雪夹杂的春雨,且连绵好几天,节令也比以前迟了好多,树木就在这阴冷的雨意里一层一层地变绿。仿佛有人蘸了水彩描就,一点鹅黄,半点浅绿,忽一日雨后晨起,发现了翠绿的颜色。赶紧深呼吸一口,将这份未染尘世的清爽纳入疲惫的肺叶里。
三月末,本来有同学相邀打算着下扬州的,可最后还是因为杂事的羁绊没能成行,心中的遗憾自不待言。从同学的QQ相册中看到了稀世的琼花,白玉盘一般硕大的花朵,盛开在三月扬州的街头,冰肌玉骨,高贵,那一刻,我惊悚无言。
一直以为,扬州是怀旧和藏梦的地方,前世的烟花,会将今世蒙尘的心涤荡和洗刷,可是,还是错过了。这就是生活,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总是一次次被搁浅,内心的愿望习惯于在俗事中屈服,久而久之,人生就被框定了,连性情和容颜都被修正篡改,离本真的自己越来越远,这是相当的苦痛。
好在,还有杏花、桃花,在村野的田畴、坡梁,粉嘟噜噜地绽着素净的脸,对于一颗溺陷俗世的心,多少是些搭救和安慰。阳高的杏树,新植的矮化品种,在田垄里横竖成行,正是盛花期,蜜蜂、蝴蝶逐香而来,庞大的花阵叫人颇有晕眩之感,美得有点泛滥,缺乏幽深迂回之意。好似一位年轻姑娘,被人相亲,眉脸和身段一览无余。美则美矣,总不如在拐弯的巷口遇着的那位,惊鸿一瞥,就勾了人的魂,有唯恐访不着的悬念。
康夭的杏花就深谙此理,她们深藏在山梁的皱褶里,或者起伏的垣上,待人踏破鞋子寻到近处,惆怅辗转间,才忽地从赭褐色的树干上,探出一张粉白的杏花脸来,羞答答地垂着眼睑偷望着你。那种险处猎色的喜悦和唾手可得的美色绝对是两个审美层次。
掐指估摸着,桃花山的山桃花也该开了吧?等下周忙完消停了再去,恐怕就赶不上花期了,又是满谷深深的寂寞,要看山桃花烂漫,得等来年。办公室楼前的丁香树也开花了,密匝匝缀在枝头,因为总是下雨,浓郁的花香变得很渺远,是种隔世的味道。花树也少,只剩三株,不成阵势,每天都打花树下经过,但彼时它年的感觉却越来越淡了,薄薄的记忆怎容二十年时光的稀释啊。
早些年,对时光是没有概念的,明晃晃的清晨,冗长,打发不掉的薄暮,日子是一片混沌的无限。忽一日,青春就走远了,坐下来,看看天光,是午后越来越淡的颜色。中年,已是萎谢,力不从心,和来不及。
人,本是长了翅膀的灵物,向往着旷远的高处,但一座小小的城,一间小小的屋,就把一个人的一抽取了、埋葬了。起伏跌宕也只是内心的波涌,谁会知道,被时光篡改的粗陋的身体里,居住着的依然是颗玲珑心呢?人,所谓的成熟和长大,只是在柔软的心上积了越来越厚的壳,成为坚硬的心壁,抵御着尘世的风雨和伤害,刨开壳,心尽头,依然是柔软的易受伤的血肉。这是生之苦,为什么这心不随着时光钙化呢?变得坚忍不可摧,应对越来越暗淡的灰色的老境。
依旧的忙碌,为事所累。晨起,一滩头发落在枕上,无限的惊慌与惆怅。在去往老境的路上滑翔着,它由不得人刹车,也只能随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