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曾投千金于淮水,感激漂母之恩。这漂母大概就是淮河边上普普通通的农家人。明太祖朱元璋也自称“朕本布衣,出生淮右”。清末则有淮军与捻军,他们皆是这样本色的出身。悠悠淮水,蜿蜒曲折,不知流淌了多少年,人事也不知淹没了多少。
我们家也住在淮河边,颍上与霍邱的搭界处。往北是润河,往南是汪集,向寿县蚌埠一带流去。淮河不像黄河长江的壮阔,只是委婉循良,有着庄稼人的质朴。正是如此,两岸也才开出来鳞次栉比的人家和肥沃的田地。
自从我记事,淮河就是我记忆里抹不去的一部分。随着年月的变更,一些村庄也在消失。让人不免有兴亡之感。淮河以西是曾台子,属于霍邱,来往要船渡。我家住的地方叫后陈郢子,距离淮河二里。中间是一片旷野,南北十几里长,俗称外河头。以前尚有零星的人家居于岸边,后来因为涨水而转移到别处,只剩下一道闸门,眺望夕阳余晖。现在的大坝就紧挨着我家西门口的稻场,除了防洪,也是一道时间分界线。
东南河岸曾经住了八户人家叫做八大家,一个很小的村子,这是最早的传说。北边是李郢子,一个最大的村庄,足足有几百号人口,现在也转移到了坝子的东面,我姥姥家就住在这个庄子。东边是陈家园子后来搬到我家后面住,叫做后地。记忆里最大的一次洪水是九五年,河流淹没了我家西边坝外的妖庄子和南台头子,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估计曾经闹过鬼怪。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死去的鱼,有蛇吐着幸子,小孩见了非常害怕。
我家门口有一条小溪,村里人却不称作溪,叫做雁沟。往东二里连接到前陈郢子,西边穿过闸口一直流到淮河。沟南分布着大庄子和武庄子,皆是武姓,号称老六门,也是不怕事,爱出风头的。这样七零八落的村子,难免会有打架斗狠之事。据说我们陈家老上人就和南边的武姓争执过,后来因为我们祖上斗不过,就挖了上面的小溪,流的不是水,却是血,一直流了三天三夜,后来武家人的盛气才低落。
我小的时候,风气尚在。人们整天待在家,除了农忙外,其他空下来的时间就很多。一些老年人和小孩在外河头放牛,一些年轻人到处串,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那时,大庄子的有武姓三兄弟打架特别狠,村人都惧怕,叫他们大流子,二流子,三流子,流是流氓的意思。还有后地的陈圆,天天在家练武术,身体特别结实,掰手腕与摔跤无人能及,有一次外河头李姓一老头放牛吃了他家的麦子,他用腿伤了老头,谁知老头回家告诉他儿子,他儿子召集了亲戚众人一起拿着猎枪寻到他家,吓得他娘跪下给老头陪不是,才躲过一劫。还有就是我哥哥,他和村里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结成帮派,从家里偷出粮食一起贩卖掉拿钱买武装皮带,我当时很是羡慕,就央求哥哥把皮带我也试试。后来我自己也偷偷学习一本叫一百零八套的习武小册子,从扎马步开始练起。现在想想都会笑。
后来我上学,风气开始转变。一些人出门打工,回来家变得客客气气,知道挣钱不容易。人们从打架转到了打牌。麻将,牌九,纸牌都有。我心里想,若是有一天自己也会打麻将该多好。出门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人们觉得种点庄稼不够行礼往户,也没有多少零用钱。我家靠种地,养羊,喂牛,却能小康,因为勤劳。然而我母亲也还是到外面打工,贴补家用,家里的小孩渐渐长大,母亲想让我们都能上大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
我因为上学,不经常在家。母亲和父亲也渐渐变老,周围也变得冷清,人们用打工的钱在县城或其他大城市买房定居。今年过年拜年的人也少了,偶尔谈起在外面的发展,每个人都能描绘出一番好事业与好前程。我也能够把村子里有几户人家,数的清楚。坝子上冷冷清清,我独自望着西边的淮河,好像自己从未长大,仿佛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
己亥年,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