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裂缝里，不知何时冒出株野草。砖缝狭窄，土屑稀薄，连雨水都吝啬光顾。可它偏顶着一身灰扑扑的尘埃，在某个清晨撑开了鹅黄的花苞，像粒被遗忘的星子，突然在灰暗里亮了起来。
这让我想起楼下的陈叔。他原是机械厂的老师傅，五十岁那年厂子倒闭，妻子又查出尿毒症。为了凑透析费，他在夜市支起修车摊，从黄昏守到凌晨。冬夜里哈气成霜，他就裹着旧棉袄蹲在路灯下，手里攥着块抹布，把每辆来修的车擦得锃亮。有人劝他：“这日子太苦了，别熬了。”他总咧开冻得发红的嘴笑：“苦啥？车修好了，人家能平安回家；媳妇透析完，明天还能跟我说话，这就是好日子。”后来他的修车摊前总排着长队，有人宁愿多绕远路也要找他，说他修的不是车，是能让人心里踏实的底气。去年他媳妇换了肾，摊前的招牌旁，不知谁悄悄摆了盆月季，正对着朝阳开得热烈。
想起敦煌莫高窟的画工们。他们蜷缩在昏暗的洞窟里，借着微弱的油灯，在冰冷的石壁上一笔笔勾勒。风沙吹打窟门，岁月模糊了姓名，可他们笔下的飞天依然衣带飘举，反弹琵琶的乐伎仍笑意盈盈。那些颜料里掺着风沙与汗水，却在千年后依然鲜亮，把最贫瘠的戈壁，变成了人类文明的璀璨星河。他们大抵没想过不朽，只是在尘埃里，认真对待手中的每一寸光阴。
生活从不是平铺直叙的坦途，总有突如其来的褶皱：一份落空的合同，一场不期而遇的雨，一段走不下去的路。有人在褶皱里沉沦，把日子过成了一团乱麻；有人却像那株野草，在裂缝里扎根，在尘埃里开花。就像同样是下岗，有人抱怨命运不公，整日酗酒度日；有人却摆起小摊，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差别从不在境遇本身，而在面对境遇时，是否愿意给生活一个向上的姿态。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粒种子，有的被抱怨的尘土掩埋，有的却在困境的养分里破土而出。所谓成长，不过是学会在泥泞里抬脚，在风雨里挺胸，把生活扔来的石头，都垫成向上的台阶。
如今再看墙角的那株野草，花苞已经绽放。细碎的花瓣上还沾着尘土，却透着一股倔强的艳。原来最美的绽放，从不在温室的沃土，而在那些看似绝望的角落——只要心里有光，尘埃里也能开出整个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