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了海洋奇缘。
女主莫阿娜的奶奶是个非常温暖的角色。她会在孙女迷惘时给予她指引，在孙女犹豫时坚定她的信心。
弥留之际，奶奶坚持让莫阿娜出海，为了寻梦，也为了拯救小岛。在莫阿娜刚刚扬帆起航之后，小岛上所有的灯光一下子全部熄灭，一条通体发光的黄貂鱼就从那里游了出来，径向大海而去。它的轨迹，就是莫阿娜要去的方向。
奶奶生前曾说过，死后想变成一条黄貂鱼。
这个桥段的确是有些老套，然而我居然被感动到后背发麻。
我的奶奶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我从小不在她身边，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当时年纪太小，不知道怎样好好地对待所有人，平时也不怎么见面，所以她在世的时候，我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切。
父亲每次提及奶奶，都要近乎自言自语地对我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的样子。』我当然记得啊，但每次都赌气地呛声：『那时候我才三岁。』
我对奶奶的记忆只剩几个片段。我去奶奶家，她总是要带我来到她的小小佛堂，让我跟她一起跪在菩萨面前，听她虔诚地祈祷，祈祷菩萨保佑她的小孙女学习进步。
奶奶信佛信得非常坚定，就连我，也是她专门上九华山向菩萨求来的。那时我父母三十多岁，还没有孩子。我出生后不久，她又上了九华山还愿。
人家说奶奶是有遗憾的，因为没有孙子。几个儿子都生了女儿，有好事者挖苦她说，你以后都没有孙子送终呢。重男轻女可能是有的吧，但对于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奶奶还是倾注了最多的爱。
我一年也去不了奶奶家几次，每次去，她就要和我比个子。奶奶很娇小，大约一米五出头的样子吧，老话说，家里孩子的成长，就是吸收了老者的血肉。我一面长，她一面缩。在她离去后不久，我就超过了她的高度，但她也无从知晓。
有一天奶奶坐在沙发上，突然就感慨，『我恐怕看不到子墨上大学了。』其实我并不记得这件事。父亲说，当时他心里一沉，不知道七八岁不懂事的我会答些什么。但我马上接话：『怎么会呢，一定能看到的！』父亲这样告诉我。
终究还是没能让奶奶看见我上了大学。
在奶奶的葬礼上，出现了黑色的蝴蝶。我悄悄对姐姐说，我怕那个。二妈似乎很了解地点点头：『嗯，小孩子都是怕的。』她联想到了那个黑色蝴蝶是亡者化身的传说。不过我确实只是怕蝴蝶而已。
高中语文课堂上讲解《项脊轩志》的时候，也有一只黑色的蝴蝶飞了进来。恰逢那个星期去学校的路上，月亮尤其大和圆，我记得曾经看过一个外国的传说，说是亡灵都住在月亮上。做作的我就以此为引，为奶奶写了一篇《锦瑟》，用李商隐的诗，每抄一联写一段，当时很是满意，后来遗失，不复得见。之后想想，对结构的设计多过于缅怀的感情，丢了也就丢了吧。
于是我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她来。
这个月似乎有种魔力，让我见到了三位数年未见的好友。我们都是相识于少年、甚至童年时，许多年光阴悄悄过去，一时间重逢，竟有些不知所措。所幸的是，我们还可以聊天。所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卑怯而放弃这段缘分，还能想到与我相约。话头一起，就还是当年的对方。上周六去参加婚礼回来，感触良多，卉子开解我：“十年之后，如果我们还可以聊天，说不定都是妈妈了。”
我满眼都是『如果我们还可以聊天』。谁又知道，十年后我们还能不能面对面聊聊天呢。
前两天，我妈专程搭高铁去参加她大学老班长的周年祭。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同学之间年龄差距很大也是有的。那个伯伯应该是明年一月满六十周岁，可以退休了。我妈絮絮叨叨地念：“你瞧他，一个月退休工资都没领到过。”
而在那之前，他们还计划着由班长牵头办一个同学聚会。谁又知道会有这种事呢。
当年学《兰亭集序》，读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教科书的注解再豁达，都挡不住我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的情绪。是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正是俯仰一世。
不管今生如何，下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2016.1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