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深处

    情    在    深    处

        顾          冰

        “顾总助,你去安排一桌晚饭,今天市税务局来我公司检查工作,好好招待一下。"郑总吩咐。

        “安排哪个酒店呢?”我知道公司有不成文的规定,来客的职级不同,招待的规格也不同。

        “今天,不要按什么级了,就像我们农村家庭聚会。”郑总的语气重音放在了家庭二个字上,以突出其重要。

        我转身往外走,郑总似乎还不放心,又关照:“就去恐龙城酒店吧!前几天,我夫人过生日,就去的那儿,那儿菜品上乘,风味独特,那个大堂经理宋女士,是我熟人,特别热情周到。”

        “郑总,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办好。”虽然这是我来到公司的第一天,但对做这样的工作,我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郑总是我的小学老师,虽说是老师,因我上学晚,他工作早,二人也差不了几岁。出了学堂门,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情同兄弟。七十年代,他从兴办社办企业开始,规模越做越大,成了当地著名大公司。我刚一退休,他就邀请我去他那里做总经理助理,主要负责行政事务。

        说来也巧,我到任的第一天,接待的第一个客人,竟是我原来的同事,小袁。我进政府机关时,她也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我单位。她高子高挑,长相出众,性格率直,好开个玩笑,可以说,哪里有笑声,那里准有她。后来,她调到了税务局,当上了副局长,事业顺风顺水。不过,听说前几年,她离异了。这天,税务局来我公司检查工作,就是她带队。

        我俩一见面,异乎寻常的亲切,她呼我牛哥,我叫她小妹。我们都为在这儿不期相遇而倍感惊喜。多年不见,她已失去了当年的活泼灵动,多了几分成熟和持重,隐隐间,还有一丝忧伤。毕竟岁月无情,这把杀猪刀在她脸上添了些许皱纹,和世事变迁的苍桑。我问她,你过得好吗?她说我慢慢给你讲。我立刻意识到不该讲这未经脑子考虑的见面语,转而变换话题说,我今天才来这儿上班,公司郑总是我的老师,你和他熟悉吗?她说,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公司,郑总以前听说过,是我们市的头面人物,但没打过交道。我说,那是你身藏深闺,脱离群众,要是经常深入深入基层,关心关心百姓民情,不就认识我们郑总了,不是有句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我们的初次相识,也是周瑜打黄盖。”经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多年前,那次出差深圳,遇到的恶作剧糗事来。

        “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副处大姐啦!"她嘿嘿地笑着,仍不失当年的淘性和略带狡黠的稚气。

        她说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次,我去深圳出差,一个小姐打电话到我房间,说要不要提供特殊服务。还说,她们依客人的职级,配备不同等级的小姐,听说我是副处干部,领导专门指派了她副处小姐过来。见我不应声,她竟不停敲门。我正无助时,和我一同出差的小张回来了。这个自称是副处小姐的人,竟是小张当时在深圳上大学的表妹小袁。

        寒喧以后,大家落座。郑总说,今晚,我们有幸在这里相聚,有三重意义,一是袁副局座光临,我们初次见面,二是顾总助与袁副局座老同事重逢,可以说,是好事成双,一定要多饮,畅饮。有人问,还有第三重意义呢?郑总笑而不答。

        酒宴开始了。我是从来滴酒不沾,小袁了解我,郑总也是对我网开一面,特别挡驾,而小袁却挡不住众人的攻势,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小袁本来就口才不凡,这会儿话更多了起来。当然,又扯到了那次我出差深圳,遭遇“副处小姐”的囧事,她还给大伙出了个谜语:和尚逛妓院,有的说是开荤,有的说是外行摸不着门道,也有的说二头挖洞,(和尚头上有香洞),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时,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走了进来,郑总称呼她宋经理。 她环视了一下厅内,显得十分熟稔地说,怎么,今天大姐没有来?大姐不怕我乘机把郑总抢回家?她指的大姐,显然是郑总的夫人。她这么问,无非是表示与郑总的亲近,再是活跃酒席气氛。这时候,小袁猛不丁地说,宋经理,你什么眼神,好好看看我,我不是大姐吗?我理解小袁的意思,既然你刻意制造气氛,我就再添一把火,把气氛搞得更加热烈。宋经理先是一愣,转而忍俊不禁地说,我该死!郑总是你的,我怎敢与你争夺。

        本来,这是酒桌上的一个笑谈,没有人当真,谁知,不知怎么传到了郑总夫人的耳朵里,一下子像平地里起了惊雷。什么袁副局长和宋经理为郑总争风吃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不几日,镇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标语传单,说郑总生活作风如何如何,其语言之恶毒,简直不堪入目。正在人们议论纷纷,揣测是何人所为之时,郑总夫人在镇政府组织的企业家家属联谊会上公然说,传单是我写的,郑某人就是脚猪(种猪)。

        中国的老百姓对名人的花边新闻最情有独钟,很快,这事不胫而走,在传的过程中,又被人不断地加工,说成郑总与宋经理和袁副局长同时共寝一床,云云。简直编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令人喷饭。

        对这传言,打死我,我也不信。因为,它越传得离奇,越荒诞不经。通常,有私情的人,在明面上,必定会极力掩饰隐藏,哪里会像宋经理和小袁这么公开说,这在情理上,起码说不通,相反,越是道貌岸然,越是男盗女娼。再是,在这之前,小袁与郑总从未谋面,说他俩早勾搭为奸,不是无稽之谈吗?

        但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那次,郑总叫我和他一起去上海办事。当晚,在宾馆下榻。晚饭后,郑总对我说,今晚无事,你何不回家去看看你父亲?我领诺而去。到了家,不见父亲,邻居告诉我,父亲下午到杭州一个老朋友家散心去了,要玩几天才回上海。见父亲不在,我又返回宾馆。心想,郑总一个人寂寞,而且,他患有冠心病,如身体不适,身边需要人,我还是陪陪他好。可想不到的是,当我走到房间门口,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的声音。我立即停住了脚步,细听,是郑总和小袁在说话。我瞬间惊呆了,小袁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我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郑总假装对我关心,让我回家看父亲,原来他俩是为了这个。此时,我感到一阵阵恶心和鄙夷。一个被我尊崇的人,竟然也如此卑劣无耻,让我简直匪夷所思。记得我头一天到公司上班,他对我说,牛牛,你知道上海有条南京路吗,你知道有个好八连吗?我们公司虽然不是上海,但也有条南京路,也有香风毒雾,我们一道向好八连学习,做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人。他爱好书法,当场挥毫写了一个条幅送给我。这条幅上写的是:视金如土,坐怀不乱。然而,墨迹未干,他干的却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事,原来,他也是口是心非的龌龊之人,而非什么正人君子。这既是他的虚伪,又是我的悲哀。因为,我是那么容易被他表面的漂亮言辞所迷惑,以致崇拜得五体投地。

        以后,在我和郑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都是真的吗?你咋就默不作声呢?他淡然地说,有什么好说的。在我看来,他愈是满不在乎,就愈是心中有鬼。接下来的事,更证实了这一点。

        几天以后,郑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一看,是他的部分公司股权无偿转让给小袁的公证书。我一切都明白了,这桩奸情中,还隐藏着巨大的利益关系,一个人昏了头,甘愿当冤大头,一个为财而不顾声败名裂,遗臭世间。钱,这东西,就是这样撕碎了人的道德准则,制造了种种见不得人的罪恶,把人变成了鬼。

        不久,郑总突发急病,不治而亡。听说,当时,他与夫人发生了激烈争吵,突然倒地,等送到医院,为时已晚。有人说,郑总是因为小袁而死的,因为,如果不是他色迷心窍,不会把毕生的财富悉数相赠,如果他不被夫人所激怒,也就不会暴毙丧命。也有人说,郑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人言似刀,一时让人清浊难分。

        办完了郑总的丧事,我便打算离开公司。临走的那天,我突然收到了小袁一封来自加拿大的信。我当即拆阅,信原文如下:

牛哥:

        当你还没有拆开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在想,小袁怎么去了加拿大,她为什么给我写这封信。现在,让我细细告诉你。

        数十年前,中国还在战乱的时候,一个男孩在江南一个小村里降生了。他就是后来的郑总。没过多久,这个男孩的父亲就抛弃了母子俩,另寻新欢,又生下一个女娃,这个女娃就是我。我的父亲重男轻女,从小不喜欢我,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母亲对他充满怨恨。记得有一年,父母亲吵得不可开交,父亲还动手打了母亲。过后,听亲戚说,父亲要去认前妻所生的儿子,母亲极力反对,因而爆发了一场家庭大战。后来,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哥哥,事业日渐兴旺,但我母亲始终坚决不允许我和同父异母的兄长相认。前年,父亲中风瘫痪,是我日夜待候照料,直到将他送走,在这种境况下,母亲也还是不让告诉我那哥哥。那次去公司,我虽然知道郑总就是我的哥哥,郑总也知道我是他的妹妹,但互相仍心照不宣,形同陌客。在上海,是我哥,也就是郑总,听说我要去加拿大定居,特意赶了来,劝我留在国内,帮他经营公司,并说,是我替他尽了给父亲养老送终的义务,他将记下这份情。

        牛哥,拜托你给我哥墓上送一束鲜花,并写上一行字:情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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