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妈脖子上长了个疙瘩,不疼不痒,有核桃那么大,明显能看出来。
找了屯子里的赤脚医生看过,说是炎症,也让给邻居家老太太看病的一个中医顺便看了,都说是火大引起的内疮,先是说不用吃药,少吃辣椒、大葱大蒜,但是疙瘩几个月还是有点见长。
屯子里一位老人,说有个偏方,每天晚上睡前用土豆泥糊住,不是熟土豆泥,是将生土豆在自家屋里的地上磨蹭成糊状,然后粘在那个包上。我和妹妹、弟弟每天晚上专心地给我妈磨蹭土豆泥,试了两个月,疙瘩是没有继续长大,但是也没有缩小。
又找了一个老中医,给了一个偏方,每天晚上日落后,把苣荬菜根磨碎了,糊在包上。每天早晨太阳出来前,喝婆婆丁的花(冬天用干花,春夏秋用鲜花)煮的水,每天一碗。
这个方子拿来的时候,正是春天,于是刚开始,我妈领着我,抱着我弟弟,后来是我领着我妹妹弟弟,到大田里、野地里、树林里和沟渠边找苣荬菜和婆婆丁,叶子回家蘸酱吃,根子和花儿回来给我妈治疙瘩。
那时候就开始练就了一双就比别人更早、更远看见苣荬菜、婆婆丁的眼力,哪怕是一个更冒出来的小尖尖儿,同时更多次体验发现后的激动、愉悦的心情:我妈的病可以治了!我们也有好吃的了!
有一天在单位院子里发现的一小棵蒲公英的嫩芽就是几十年前的功力再现、情感的复苏与延续啊!
包括我那么欢欢喜喜去和杨大婶儿挖苦菜,很大一部分的根源也来自于此。
这个偏方用了大概两个月,挺见效的,疙瘩逐渐变小了,但是有些破皮、溃疡了,有一些脓液渗出。请中医过来一次,说是疖子出头就是快好了,继续服用苣荬菜和婆婆丁。
同时,又告诉两个方子,每个月用一次:一是猪苦胆炒鸡蛋,我妈也给我妈尝过,就一口,再也吃不下了,而且一天不想吃饭,巨苦无比!属于生性霸道、惨无人道地苦,根本没有苦菜那种苦里有甜、先苦后甜的味道!二是将蛇蜕放进生鸡蛋里,然后在鸡蛋外面糊上一层厚厚的谷糠,放在灶坑里烧。我妈也让我们尝过,蛇蜕膨胀得老厚,腥味奇大,不忍再想!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爹觉得经常去外面找苣荬菜根和婆婆丁的花挺费劲儿的,是不是可以家里的小菜园子里栽种一些试试呢?
说干就干。我爹领着我,妹妹弟弟也在旁边跟头把式地乱忙活,将原来种了菇娘、香瓜的地方挤出来一个空地,四周堆起高沿儿,形成一个独立的方池子。
我爹特别仔细地把土使劲儿往深了挖,然后掺上农家肥和柴火垛老底子的土,邻居大爷说这是要种人参也不需要这么细作啊,我爹有点不好意思了,继续细细地平地、碎土,然后又连续几天去大田和野地里挖大棵的粗壮的苣荬菜、婆婆丁的根子,小心翼翼地载在池子里,每天又小心地浇水,除草。
你别看野外生长力特别强,载在园子里还需要适应呢,它们和池子互相适应,也与人的侍弄、认知相互适应,期间也有过生长过慢、水和肥料多了少了等情况。但最终还是在一个多月后成功了,顺利地长根、长叶和开花了,我妈的疙瘩也越来越好了。
很多年以后,有时候想起父母一辈的生活,或者爱情,他们也吵过架,但从来没有什么现在爱情的任何标签似的言语、行为举止,我现在可以回想起来的非常直接一些的,但是现在人看来那是多么间接、间接到旁人甚至他们之间都非常容易忽略的地步的几回,其中就包括我爹为我妈移栽苣荬菜、婆婆丁修小菜池子的极其认真的过程。
很多人也讨论过,感慨过,我们及之前的父母有爱情吗?多数肯定有,有的是他们真的那么残忍般的含蓄,也有的可能是令人惊诧的他们也不自知!
我觉得他们的爱情更多的是,就像苣荬菜、婆婆丁的根子,地面上也许你只看见的是几片小叶子,而根子在下面是又深又长。
而现在的人的爱情,更像苣荬菜、婆婆丁的花儿,黄得是那么的咋眼和艳丽,没有对错,爱情具有明显的时代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