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说我最近神思不凡,却乎有点卓尔不群的拔节之态,这份由衷给予的赞许我想我是可以愧领的。
近年来学问做不精,如今口能诵之,心能处之,情能依之,盖不过学问深考得系统了。
举一事例论证:
当下阅读自有千百种书籍可选,若不细究其发端,按照一定秩序去检索精通,可能会造成前面的知识连根地忘记了,后面的知识理解不够深入之惨况,枉费心气,时间如那莫须有的烟华,稀数掠过秀指的筛网。那么就要既知其发端也要谙其秩序了。秩序是组成系统的重要骨节。对文学阅读而言,便是文学史、文学评论和世代相因的文学演化过程。我在这里提出一个阅读古诗文、提升古典文本鉴赏的“系统”:我们先通过文学解读的书籍学会“精细阅读”,能够用较学术的方法拆分和惊叹于古人从语词到语序,到语词的停顿,到场景的浓缩,再到由此上升至的句与句之间的起、承、转、合,到语词在整首诗中所具有的意象性质,再到在由意象性质所整合的情感脉络,再由情感脉络所统筹的声韵安排、选音细节,再到整体意境、叙述时空、场景切片,最后方能不落一丝一毫地系统性窥见诗歌蕴含的全貌,以及诗人在创作这首诗时的大致思想活动。
再对阅读这一事例引一简短的小例方便理解,举再熟悉不过的李义山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准确而言这是一封诗体信,寄予友人,在巴山的驿站里李商隐先是对过去的约定的回复,“你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也不知道呢”,续而镜头拉回眼前,“巴山的夜雨把秋天的池塘渐次灌满了”,最后,神思追向未来“什么时候我们又能在西窗挑亮烛火,对烛梦寐?”,而起承转合最后一句的“合”他合得非常精妙,他这样说“未来秉烛我们聊什么?聊的是当年我写下这封信,在巴山的驿站里追忆我们之间的情分,听着雨打芭蕉,细密的雨丝缠绵着注满巴山的空虚。”——只那么简短的二十八字,竟涉及过去、现在和将来,且颇有历经沧桑却话当年的即视感;话的是什么?并非当年勇,而是一个没有你的远方我和雨水作伴的夜晚。诗的格调和时空就深远了。我们能够在大的时空观念上立足后,再去寻味隐在这首诗里的声、平仄,及选音的安插:“君问归期未有期(仄仄平平仄平平),两个“期”字,重章叠音,懵懵懂懂,回音无穷”,“巴山夜雨涨秋池(平平仄仄仄平平)”押韵押的最后是“平声ī韵”,“何当共剪西窗烛(仄平仄仄平仄平)”第三句立刻把整个时态进行延荡,加入未来语境,也就是起承转合中的“转”,“剪烛”这个动作用到诗歌中,亏他怎么想来?增加了梦寐难咽、彼此间血泪相融的亲密性。“却话巴山夜雨时(仄仄平平仄平平)”“平声ī韵”结韵。我们要注重在他选音的时候,没有过分延长的字音,都像“雨、当、何、却、山……”等短促音,不动嗓音,用前口腔发音前舌音,如此,便有了雨滴细细麻麻针,脚深深浅浅打落的音节质感,像是跳脱的、无忧悒的雨声,刚好和诗人缠绵的内心情感产生撕裂,一倍增其回味和压抑。我们再来看他使用的词语意象“巴山、夜、雨、窗、烛”,都是晦暗不明,难解难分,其中,第二句和末尾句山和雨的重复出现造成的意象重叠,又在选音的基础上,将我们拉入作者叙述的无限语境。如此深读后,我们就不得已要将他和李商隐其他时期的诗歌进行比较,较之“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含不尽之意象于言外”,较之“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苍山闲笔”等等,这首诗因为它有明确的所指对象,且具备生活化场景,于是带来触及肌肤的亲和力。同样是写雨,我们又难免拿这首和其他诗人写雨的诗词做对比,比如较之杜甫《春夜喜雨》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李商隐的雨是下在心里的,整《夜雨寄北》更凸显内聚焦,俨然是内心独白的铺陈,而非咏物;再一个更深入的比较:较之南宋诗人赵师秀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同样是写与友人的约定,同样是一个人的场合,但李商隐在《夜雨寄北》里是浓缩人生身世的大写意,无所谓个体的寂寞思虑,是颠沛的空与满,这首《约客》写的倒净是寂寞酌涩。然而,这首诗并没有到此为止,历史上对这首诗的拆分解释,以及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他是写给具体什么人的?李商隐为什么会在巴山?等等,我们都要研究考证,争取还原作者创作时所思所感,生涯阶段,并了解这首诗对后代诗人的影响,好将其放置在历史、艺术史上的合适位置……
以上,我拿“深度阅读”作为系统学习的一个例子,同时我又拿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一诗对“深度阅读”进行了引证解释。放到其他系统学习的情况中又另有不同,但只要先把握了“道”,这个“道”即是指系统地拆分和精化一个学问的底层逻辑,只要把握了,学习便会更进一个台阶。
见微知著,础润知雨,旁引杂证,依此“道”我们可以将更多碎片化的知识点串联为知识篇章,在进而通过系统整合而梳理出框架脉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