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抵达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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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聚散都是缘,离合总关情

    秋雨不期而至,且悄无声息。我怔怔望着窗外,恍惚间、细细的雨丝交织出一幕情景:你骑着自行车接我去你家,飞扬的秀发连同少女的气息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 ...猛然一声雁鸣将我唤回现实。雨,持续绵密地下着、下着,我觉得那雨滴不是落在泥土而是落在了我的心海,击起来无数记忆的涟漪。

    我们虽不算‘青梅竹马’,却也是‘两小无猜’中长大,从小学到中学,我们曾天真烂漫的玩耍过,也曾心无旁骛的求索过,一起徜徉过人生中最清澈的年华。马兰花般的友情,便是在那青葱的年纪里铺展开来的。而在我姐姐嫁了你的表哥后,因亲戚的缘故,我们之间显然比其他同学要亲近许多。你爸妈也把我当亲外甥一样疼爱,自然而然,我成了你们家的常客。

    16岁时我因故辍学,谁知劫难接踵而至,次年父亲病故,继尔奶奶离世,几乎就在同时,罕见的旱灾将曾经丰美的草原变成了荒漠。炎炎烈日和肆虐的沙尘暴与瘦骨嶙峋的牲畜是我日常应对的内容。当命运挥舞起冷酷的皮鞭时,一切哀怨和祈求分明不会博得同情。悲怆之余我暗自思量,与其恓惶垂泪不如拼力一搏。没想到在我绝地求生之际,居然有那么多人帮助,除了亲人的关照,还有恩师指点迷津,尤其让我意外的是你和学友们持续不断的激励。于是,黯淡的岁月里,无论是赶着羊群游荡在荒漠或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如同饥饿的生灵啃食着所有可以果腹的草根一样获取着有可能改变我生存境地的知识和技能。

    1988年晚秋,迫于生计,未满三六之龄的我不得不做出背井离乡的决定。那天,在你家吃完午饭,临别时刻,你我的母亲和咱俩的姑姑难分难舍,以致过去相劝的你也泪眼婆娑了。呵,去也终须去。挥一挥手,把眷恋洒向这片生我养我的草原,从此,我永远成了游子。

    身处异地,我在羊倌儿与庄稼汉之间转换着身份,生活依旧时时提醒我不得放缓艰难行进的脚步。劳作一天后,每当灯下捧起书本或拾起画笔,你的身影仿佛就相伴在左右;每当我心力交瘁的时候,冥冥中,总有你一双温热的手抚摸着我的伤痛。那时候,我们主要的沟通方式还是写信,通过邮差的传递,你来我往,相互消解着困惑、倾听着忧伤和快乐。

    学浅寻明慧,朵云致琴心。

    无关风与月,一味拟知音。 

    大约在春季的某一天,读完你的来信我心潮起伏,偏偏又看到屋檐下双飞的燕子,便情不自禁萌生了一个向往来:倘若娶妻如你,夫复何求?!起初,自责不该有这样唐突的想法,岂料一念泛起再难抑止。我深知无论在学识或其他方面我还不具备向你表露心迹的资格。是以,我在面朝黄土埋头苦干的间隙,竭力弥补修为的欠缺。自修完高中课程,又和朋友借来北大的汉语言文学函授读本并多次参加了文学创作类讲座。由于没有老师系统地讲授,自学起来很是吃力,好在有你答疑解惑、共同探讨。更让我动心的是你屡次省下生活费,购买学习资料寄给我“尽点儿微薄之力”。并把我从信中夹带的钱悉数退回“你的进步就是最好的答谢”;“你再多心我就生气了”。缘此长情,我这个下里巴人才得以聆听阳春白雪的精妙,产生了叩击艺术殿堂之门的勇气。

  日月流转,辛勤的付出终于有了成效,家境渐渐宽余,视野逐步拓展,心绪也不再迷惘。却有一种心结常引我在夜深人静独处河畔,看波光粼粼、听涛声起伏,想像着黄河流经的地方你远离亲人求学的情状,思念与牵挂日甚一日。

  得知你从自治区卫校毕业并参加工作,便起了见你的念头,可又自惭形秽,然而终究按耐不住冲动,趁农闲时节,我来到旗医院。你一句欣喜的“你怎来了”消散了我一路的疲惫和忐忑。

  你边忙着倒水沏茶,边询问我怎么搭的车,困不困。恰巧宿舍里还有两位小姐妹,我说:“别忙乎了,我不太渴。外面挺暖和的,咱出去走走?”

    “哎,”你抓几块儿饼干塞到我手里:“饿了吧?先垫垫,一会咱吃饭。”

    在医院小树林里你又高兴地问这问那,亲热率真的话语让我如沐春风。我拿出变成铅字的习作:“给你交几份儿作业,点评一下,看看能打多少分。”

    你一一仔细看过:“没想到你还挺有才情的嘛,文笔优美,意蕴丰富。好,我没收了。”

    “你要喜欢就留下。说说你的情况吧,上班儿累不累?”

    “累倒不怎累,就是本来这并不是我心仪的工作,可学的就这个专业,只能干下去了。”

    树荫下,我悄悄端详着你,我渴想了无数次的女子,居然真实的就在身边衣袂飘飘笑语嫣然!此生,我这布衣之躯是否具有拥抱你的福气?

    你不见我答话,回过头来见我一脸痴呆,扑哧乐了:“傻看什么?”

    “我今天来还有句话要和你说。”踌躇再三,我还是想把憋了许久的心愿说出来。

    你笑脸飞红:“我猜猜你想说什么,噢,想请我吃饭是吧?”

    面对我窘迫的样子:“呵呵,真小气,请我吃个饭,就把你难为成这样儿?”

    “不只是吃饭的事儿,是我妈想抱孙子了,催的让我赶紧成个家。”

    “哦,你真的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媳妇儿了。嗯,你找对象问我干什么?想让我帮你参考一下?”

    “不是,我……咳,除了你,我看谁也没兴致。”

    “我才不信,世上的女孩儿可多了,我能比得上哪一个?”

    “在我心里谁也不能和你相比。只是、只是我担心会不会‘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好了,不逗你了,还给我文绉绉的。”你低眉浅笑:“你的心思我早就懂了,其实,心心相惜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有感觉。”

    “这么说你准备把绣球抛给我了?”

    “看把你激动的,我情愿不等于其他人也能答应。我听我妈说姑姑曾经跟她试探过咱们俩的事,结果,我妈推给我爸,我爸又推到我身上了。”

    “我不是当下就要提亲的,只是先和你报个到,免得有人跑在我前头。”

    你整了整我的衣领:“主意不错嘛,划个圆把我圈住,再谁也不能进来?”

    “就这个意思。”

    “哼,美的你,我先声明呵,我暂且还不想进婚姻的‘围城’,有合适的你就不要傻等,毕竟,你母亲也年纪大了。”树后面探出你美丽的脸庞。

    “我就指望你了,趁这段时间我也要好好奋斗奋斗,尽量给你一份儿满意的成绩单。”

    你柔声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秉性,那么多磨难都没把你击垮,反倒心劲儿还挺高的。不过,这件事你却不能太乐观了,因为这不单纯是咱们两个人的事。”

    之后两三年,我解决了工作问题,等稍稍稳定下来我再次去找你,姐姐却告诉我你去盟里治病去了,是患者死亡后出现的意外状况使你受到极度惊吓,后退时脑部撞墙以致脑组织和脑神经受损。

    当我奔波数百里披着暮色站在你面前,看到你穿着疗养院的病员服憔悴地坐在花台上,我的心顿时一颤:“这几年你怎就不理我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噙着泪揉弄着手帕:“你的信我全收到了,每一封我都要看好几遍,不回信是因为一些你不了解的原因。后来,我生了病,更不知道该怎和你说了,想着既然有缘无份,不如就这样,慢慢儿的、估计你就会把我给忘了吧。”

    “我不怪你。原因我也猜测到了,亲人们的想法可以理解,择优选择都是人之常情,他们无非是希望你将来过的好一点儿。这几年我也在尽力改善着我的生活条件,虽然还有些差距,但不是很大了。”接过小凳坐在你对面:“主要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不管怎样,你应该把你生病的消息告诉我呀。”

    “告诉你还不是给你添忙?看到我这个样子,这回你该死心了吧?”

    “我在乎的是你,是咱们的感情。如果你过的好并且不怎在意我,我或许会知难而退。现在看来,我非但不能退还得担负起责任来。”

    “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陪你治病,然后再争取把你娶回家。”

    半晌你抬起头,言语凄婉呢喃: “自从我得了这病,以前要好的姐妹基本不来往了,那些争相追我的小伙子都不见了踪影,更没有来这儿露脸的!就你自投罗网,你就不怕我赖上你?”

    迎着你无助的眼神:“缘聚缘散,本来就是生活中的正常现象,更没必要因为那些路过的人而伤感。”理了理你凌乱的流海 :“我今天过来就不打算离开了,只要你愿意,我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陪着你。”

    “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也知道你的肩膀是我最好的依靠。假如我和以前一样健康,自然没什么顾虑,不会再犹豫的,可如今... ...我,唉!”

    一阵风吹过,院中树枝叶摇动。陪护你的父亲过来招呼:“夜里凉,咱回房里吧。”

    也许地处城市的边缘吧,疗养院真静,静的恍若无人。天空纯净幽深,星星渐渐多了起来。房间里有三支床,你和父亲各一支,另一支是给流动患者备的,那晚没人用。服侍你吃了药睡下,舅父躺到备用床上,把中间床留给我,老人家和我唠些家长里短,唠着唠着竟打起了鼾声。

    你悄悄对我说:“坐了一天车你也累了,休息吧。”

    我面对你侧躺下,屋里很暗,我看不到你的睡姿,想来和我一样吧。夜里醒来觉着屋子竟然很亮,抬起头,才知是月光洒了进来,看你仰睡着,吐气如兰,隐约,眼角挂着一颗露珠。

    早晨起来,舅父溜达去了。你斜偎在床头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那年我送你离开,看着你一步步走远,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设想过好多种重逢的方式,就没想过这样的情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穷追不舍?”

    我把热毛巾递给你:“怎么见面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又见面了。至于你的好处,那可是说来话长了,没有个几十年的光阴根本说不完。”

    “呵呵,”擦完脸,你又露出忧郁的表情:“虽然咱俩情投意合,问题是我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能不能治好。如果老是时好时坏的,你娶了我你还怎么工作?陪我去外地治病的话老母亲谁来看护?况且,我吃了那么多药,估计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

    倒杯热水放到你床头柜上:“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只要咱俩相依相抚,风风雨雨咱都不怕。至于那延续香火的人,你生不了,咱就抱养一个嘛。”

    你生气的瞅我一眼:“大夫说我得的是精神病,你就不怕我治不好不说,以后还有可能变成疯子?”

    “大夫的话也不能全信,或许是他医术不精的误诊。再说凡事都有可能,精神病也有治愈的病例,只要调理得当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既便有什么不好的情况,我也一样在乎你。”

    你以近乎央求的语气跟我说: “唉!不要犯傻了。你还是找一个健康的女子吧,起码她可以和你一起侍奉老人,帮你洗衣做饭、分忧解愁呵。我这病恹恹的,不仅给你帮不上忙,还是个累赘,你看你受了那么多年苦,我怎能忍心因为我再教你遭一辈子罪。”

    我把我的外衣盖到你的身上: “你在我的心里已经藏了好多年了,你让我换人就换人?别胡思乱想了,只要两情相悦,没有谁拖累谁这个说法。有你陪着,再忙我也心甘情愿。”

    你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真是一根筋、死心眼儿,我实在说服不了你了。那好吧,在这儿治疗完如果效果好的话,我回去咱就订婚,爸妈跟前我给解释。结婚的时候,我也不要求你给我穿戴什么,好歹只要有个住的地方、有一张床就行了,别的东西咱慢慢儿再添置。”

    我欣然:“好,一言为定,拉个勾吧,你可不许反悔呵。你在这儿把心放宽好好休养着,其它事情由我去办。”

    你终于喜笑颜开:“嗯,我听你的,这里有老爸陪我,你也没什么事可做。吃完早饭先回吧,照顾好自己,上下班注意安全。”

    ... ... ... ...

    依依惜别之后,怀揣着沉甸甸的想往和承诺,我踏上黄沙古道。

    数月之后,我得知你从疗养院转回家中,便和车间请了假返回故乡。见我风尘仆仆,你一脸怜惜,看到你状态恢复的很好,我顿时把舟车劳顿丢的一干二净。 

    那天晚上,你秀发披肩侧身坐在床边,手里不紧不慢给我订着衣扣。我递给你一个小纸盒子“打开看看。”

    “噢,收录机。”

    “喜欢不?”

    “喜欢,多少钱买的?”

    “不贵。这是几盒轻音乐磁带,你看咱先听哪个?”

    “都挺好,放哪个也行。”

    我先选俞丽拿演奏的小提琴专集,按下播放键,宛转悠扬的《春江花月夜》便在屋里回旋起来。

    正听的入神,你母亲推门进来:“你俩个听录音机呵?”

    “妈... ...你看,这才是我最想要的,你总是让我吃药,知道不?音乐比药管用多了。”你嗔怪似得摇着老人家的胳膊。

    我附和:“二妗,常给她听听这些曲子确实有好处。”

    你母亲见你那么开心便笑着说:“好,好,那你们好好儿听着。一句也不唱,我是听不懂。”

    曲子一首首播放着,我们轻言慢语互相诉说着别后的事情,不经意间聊到了你的现状。我说:把心情放松,每天早上出去闻闻草原的味道。平时看看书,听一些节奏舒缓的音乐。抽空设想下咱将来的小日子,或者拿起笔来,把你的心思都邮递给我。你浅浅一笑又微微叹口气,我向你圆润的脸上望去,却见你酒窝里盛满了忧伤,我问你咋了?你不应答而只管痴痴的看着我。良久,你又是一声叹息,“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啊。”

    谁知你却幽幽的唱起一支古歌:‘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末了,你微笑着问我“好听不?”

    见你盈盈秋水泪花浮现,赶忙说:“我明天不走,再说,以后我还常回来看你。”

    “不要老请假了,那样的话领导可能会有想法的。你放心吧,有家里人陪着,我不孤单。”

    “那你得经常给我回信。”

    “嗯。”

    那晚,当舅妈颤巍巍把我送出门外时隐约听到你的哭声,我想返回去但她老人家已关上了院门。

    哦!真是造化弄人呵,曾几何时,你还在健康快乐地编织着多彩的人生。谁能想到一场无妄之灾竟把你折磨成这般模样!浸泡在故乡的月光里,对着那窗阑珊的灯晕我曾在心中默默对你说:我可能无法让你锦衣玉食,但是,我能够给你任何人给不了的体贴。

    ——可是,时隔几个月却听闻你成了别人的新娘。我急切地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我们的约定。然而,苦于通讯闭塞难知其详。‘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后来,姑姑告诉我,在我走后不久你又犯了一次病,清醒过来你意识到自己的病症将日趋严重,担心将来会连累到我,央告父母委托媒人找了个木讷的男子。说到你出嫁时的情景,姑姑也唏嘘不已:门外迎亲的人催促了一遍又一遍,可你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让进去,迟迟不见动静的人们撬开房门,只见你泪流满面枯坐在床上,众人七手八脚给你穿好嫁衣,你始终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任由摆布。

    得知原委,肝肠寸断!遥望你的所在,我不止一次默默祈祷上苍护佑你,期盼你的丈夫能对你细致入微的疼爱。倘若就此能使你减轻疾病的症状,恢复健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倘若有人给予你幸福,我也心安了。

    可是后来,我得知你婚后不到两个月就因为那个男人的暴躁和无情而离异了。经过那场无爱的婚变,你的病更加严重,你可怜的老父亲再次领你奔走在各种据说可以妙手回春的诊所、医院之间。无法想象,那些日子你经受了哪些疗治的折磨,经受了多少白眼和嘲弄。

    当我再次打起行囊返回故乡探望你时,才知你又草草的嫁了人。

    曾约秦晋好,白首看红梅。

    切切言尤在,伊人不可追!

  当年,你用你痛苦的抉择成全了我,而今我有了相濡以沫的妻子,过着温馨的生活。然而你却经年累月在药物的副作用、缺失的关爱、低劣的生活质量等因素影响下日渐凋萎了心智。曾经的过往或许还会偶尔闪现于你的意念,而对于纷繁的时代变幻,你再也不懂得如何去感知、分享和参予了。

  今生我们因缘际会,在最有梦想的时光深处交流过生命的意义,在清纯的欲望里解读过细腻的情愫。尽管我们未曾有过肌肤相亲甚至挽手的情节,可我们的心,曾经软软地触摸过。唯有你的不幸是我终生难以释怀的隐痛!

    时过境迁,此时已全然没有了共度流年的憧憬,之所以牵绊,无非是因为你依然是我另一方净土上的亲人,以及那修了将近千年的缘。

  打开门,再一次走进秋雨,远远的、又传来潮湿的雁鸣。我不知道这些清晰如昨的往事,你还是否会想起,我只知道我想和你说的那些话,再也不会传递到你的耳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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