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少时皇家围猎,一面之缘,她自那时起就常想,若是这个夏侯家的小将军能多看她几眼,该多好?
而此时他那张万年不变毫无情绪的脸就在她面前,双眼直勾勾地向着她,手中那把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铁岩剑,已经直直地插进了她夫君的心脏。
“你可知你这双眼,葬了我多少个魂牵梦绕的夜?”他缓缓开口,全然不顾说这话的场合并非是花前月下。
她也从未想过他能讲出那样令人心尖儿打颤的话,面上却无动于衷,似乎眼前的种种与她并无干系,只是当剑从她夫君的胸膛中拔出时,她还是不由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害怕了?”夏侯家的小将军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驰骋沙场多年,他变得更冷漠,也更锋利了。
“年前新做的衣裳,别溅上……”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将已到嘴边的“血”字吞了回去。
她知他不会杀她。
所以他一步一步走近时,她便没再后退。
“怕什么?”他扯起她的一片袖角,像擦拭一件珍品宝器一样,细细地将那黑色剑身上的血擦拭干净:“一会儿,将全城的布匹绸缎都搬来,请最好的衣匠,全部做新的。”
他转到她身后,靠近她白皙的脖颈,轻声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如何?”
贰
他说的并非诨话,三日之后,中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挂起了上好的大红绸缎,还有她身上这件绣着金丝凤凰的嫁衣。她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闷闷掀了沉重的盖头。
多年前的那场围猎,是为了给二皇子选妃办的。各家大人得了消息皆是避之不及,倒不是因为二皇子昏庸无能,而是恰好相反,二皇子这些年锋芒渐露,世人皆道其贤德胜过太子,是更好地储君人选。
可如此一来,稳坐太子位多年的大皇子自然惴惴不安,朝中暗流涌动,矛头各有指向。而恰在此时,皇上下旨,封二皇子为晋王,及冠选妃后,即刻前往封地,无召不得进京。
圣旨一出,二皇子无缘皇位人尽皆知,朝中势力,自然渐有疏远。京城各家名媛才女,哪里还愿去争个什么偏远封地的晋王妃,尚不如在素有好色之名的太子身上下些功夫。
她爹是翰林学士,于文坛中颇有声望,在朝中数十年未曾参与过党争,是个难得的正直人,故而也不在乎这许多,依着规矩将她的生辰八次呈了上去。竟不曾想,这京城数百数千的官家女子,只有她一人与那二殿下八字相合。
叁
皇家围猎,她自然是跟着爹爹陪同在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二皇子晋王,如世人说的一样,儒雅,贤智。
她轻纱遮面,只露着一双眼,躲在人群中甚没规矩地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夫君。好在,也并未被那人瞧见,却与他身后那位身披铠甲的小将军转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急忙将视线逃开,却有些忘不掉他看向她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中,稍纵即逝的光亮。
围猎的第二日,她耐不住无聊偷偷出了帐子,溜到营地外围闲逛。林子里的空气很好闻,是城里没有的清新,她亦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仅此一点,就让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却不想绕过一颗大树时,径直撞上了一人的胸膛。她揉着撞红的前额抬头,竟是昨日那个跟在晋王身后的小将军。
昨日稍加打听,她已知晓了他是戍北的夏侯将军长子,父亲守在边关,他却养在京城,晋王党羽。恰巧晋王的封地也在北边,此次晋王出京,倒是全了夏侯将军父子相聚。
小将军高出他许多,只低头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的发髻平视前方:“姑娘为何在林子里,不安全!”
她望着他发愣,全然没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他这才低下头来又瞧了她一眼,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还以为她是被他吓着,连忙藏到身后。
“这是晋王殿下射下的兔子,我来取。”他不知为何要对她解释,正犹豫着开口提出送她回营里,身后却传来了晋王的声音。
“诚一,在同谁说话?”
他回头应答:“似乎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迷了路。”
可再回头时,她已消失在他视线中。
十日之后,晋王大婚,她偷偷掀了盖头坐在喜轿中偷看。晋王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风度翩翩的向着沿街庆贺的百姓招手。身后随行的自然还是夏侯家的小将军,腰背挺得笔直。
大婚之后,她便随着晋王回了晋中封地。晋王年长她几岁,待她挺好。坊间皆传晋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乃是佳偶天成的一对。
肆
再次见到夏侯家的小将军便是在晋王府中,这次她没戴面纱,还以为他不会将她认出。
他却愣了片刻:“是你……”晃过神来终是单膝跪下,恭敬行礼:“属下,见过晋王妃。”
她仍是没有说话,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希望他也能抬头看看自己。直到身旁的女史催促:“娘娘,咱们该走了,王爷还等着您一起去给灾民施粥。”
她点点头,拖着长长的裙角从他身边走过,未留下什么话语。
不久之后,她听说怀着龙嗣的太子妃被人毒害,凶手应是太子新纳入宫中的侍妾。皇后听闻大发雷霆,下懿旨彻查此事。又月余,朝中几位大臣联名弹劾,太子被废。
这事初听来惊诧,细想却也不意外。当今圣上与皇后出身草莽,起义,北伐,称帝,直至国家慢慢从落魄走向昌盛,二人始终都不离不弃,鸾凤和鸣。圣上寝殿中,也从未听闻出现过旁的女子。
所以太子虽也是皇后所出,却一直看不惯他朝三暮四的做派。故而太子妃出事之后,皇后便忍无可忍,终是寻了些借口将太子废了。而一直以来济世安民,克己复礼的晋王,便成了最好的储君人选。
成为太子妃的日子安逸又无聊,除了在东宫中闲度春秋,便是由太子殿下牵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作鹣鲽情深。而夏侯家的那个小将军,被留在了晋北承袭父业,想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后来她遵太子口谕,十月不出宫门,十月后,太子抱来一个婴孩,仍是像往日那般温柔笑着告诉她:“这是我们的孩儿,好生照顾!”
她心中并不欢快,但仍是将那孩子视如己出,仍是对他夫君的话言听计从。
伍
又三年,先帝病逝,太子登基。她自然成了中宫皇后,只不过,皇上再也没入过中宫;只不过,那个由她养大的孩子有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只不过,三宫六院千娇百媚,百花齐放。
她才明白,她的夫君,从未爱过她。但她反倒,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不好了!夏侯……夏侯将军谋反,已经杀到了勤政殿上!快……”宫人“跑”字未出口,她已起身往勤政殿赶去,奔跑间用手手尽力捂住乱蹦的心跳,一时不知自己究竟是惊,还是喜。
月上柳梢,中宫的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夏侯诚一走进来,似乎饮了酒,但步子还稳当,身上的大红衣袍凌乱散开,隐隐露出的胸膛上,还有在战场留下的刀伤。
她坐在床上,依旧是发着愣看他,身子却有意无意地向后挪了挪。
“他召你入京……”她开口,顿了顿:“也许并非是要夺你军权,害你性命……”他刚在北方打了胜仗,就被急召入京。
他听到她发着颤却强装镇定的声音,冷峻的脸上竟扬起了笑意:“我若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同我开口。”他在她身旁坐下,侧头望着她:“能不能,不提旁人?”
“啊?”她惊讶抬头,那张日日浮现的脸,那个初见便难忘的少年,近在咫尺。
“这三日,我并未让人看着你,你若想走,应是没人阻拦,我想,你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是么?”他缓缓靠近,近到呼吸时暖暖的气息,全都扑在她鼻尖面颊。
红帐落下,烛影暂歇。
那年春江水暖,桃之夭夭时。他曾扶她坐上进京的马车,耳语道:“若他负你,我定不饶!”
古风沐沐作者 :宋宋,写故事的仙界画师。抖音号:仙界画师宋宋。
主播:念一,偏爱电台,一个想用声音温暖世界的配音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