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我们总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这里的“变”是指什么?是指单纯的外形容貌改变,还是指行为模式、思想观念的重置?
这句话,是否又有真实的依据呢?
假设把忒修斯之船当作“你”,船上的旧木头等于你原本的细胞,新木头等于你新生的细胞,木头逐渐替换的过程等于身体新陈代谢的过程,那么你能说你变了一个人吗?
很明显是不能的。这只能说明你的身体元素被重新组合了,粒子虽然改变了生物性表体结构,但你作为这个人的“人格”并没有被新的“人格”替换,所以你还是你,这个观点毋庸置疑。
但要是你的“人格”被替换了呢?这时候的你还能称作以前的你吗?
“人格”是指什么?就是那些通过连续渐进而缓慢定型的东西,比如记忆、信仰、情感。
当然一个初生婴孩还未拥有人格,人格都是随着生长一路演变形成的。
人格同一性不要求人格从一开始就固定不变,而是要求人格以渐进方式变化并稳定下来,这其中包括了时间和空间的一路参与,最终塑造出一种单点无法抽离、或即使单点抽离也无法破坏人格整体的状态。
与此类似的还有基因。我们是不是通常认为基因早就决定一切,上帝不掷骰子?
然而事实上,基因不玩简单的决定论,它从来都不是盲目而鲁莽的。
基因在进化中演变出了十分复杂的状态,各种表型在不断完善着,可以说是被“自然选择”了。
它关键的突变都是随着演变形成的,你甚至都不能称其为“变化”,可能说成“传承”或“修整”还贴切些。
每一个基因都与整体相互作用着,所有与外界发生的交换都不能说是彻底颠覆了这个系统,这与人格的渐进式演变是一样的道理。
这个复杂的系统状态,就和人格一样,在连续性的前提下,是无法被改变的。
这么说来,忒修斯之船悖论是否找到答案了?
船就算被改得面目全非,都依旧还是那一条船,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因为它参与了时空连续性。
再看人格,既然说人格无法被改变,也是以时空连续性为基础,那么“人真的会变”就是一个错误的观点了。
但我们是否可以再作一下另外的猜想呢?
回到“如果人格被替换”的问题。我们不必把“时空连续性”抛掉,让它照样连续下去,只不过这个长度是无限长。
比如我永生了,我的人格随着无限长的演变,演变得没有一丁点相同的成分了:我丧失了我的所有记忆、我老到无法辨别我的信仰、我被麻木的事件消磨掉我的欲望和情感……
此时,构成我人格的元素已经完全被重置了,就像回到婴儿时期的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而那些演化的痕迹也并不作用于此刻永生的我身上了。
那么这个时候,我是不是真的就变了?就算依旧有时空连续性又有什么用?我连过去稳定的人格都丧失掉了,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到这里,似乎又可以确定“人真的会变”了。
情况又再次矛盾了起来。虽然说永生这种猜想是永远不可能发生,但理论上行得通就代表着存在“人真的会变”的可能。
就算我不说永生,我假设“丧失人格”这个节点提前至真实生命进程中的某一时刻,谁又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彼时我已判若两人,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因为我也不会再拿以前的自己来对比了,我的大脑里已经不存在“以前的自己”和“以前的人格”这种认知了。
我还是我,但我又不是我了,我还使用着我的肉体和名字,但我已经丧失掉我旧的人格却浑然不知,这种怪异的悲哀就只能被别人称作:“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所以,人真的会变吗?我认为确实存在这种可能。忒修斯之船在另一种前提下,就不再是忒修斯之船了。
这种可能存在的好处是,当我们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或者某人变得不再像是某人的时候,不至于过分惊讶和恐慌。
到时我们还可以理直气壮说出金木那句话:“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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