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大,哪里才是家?

12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家去省城读初中。

那天是盛夏秋初的午后,烈日炎炎,阳光盛大,门前的那颗老槐树上的蝉鸣不止。母亲替我收拾好东西后便骑着电动车送我去省城的学校。一路上她唠叨个不停,她说,“到了学校,要和室友好好相处”她说:“在学校里,记得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她还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想家……”

电车穿过马路的风声很大,那天母亲说了很多话,有些话穿过我的耳朵被风带到树梢,有些话我还依稀记得,只是至今才明白。

到了学校,交完学费收拾好床铺后,母亲拉着我的手在学校操场转了好几圈。我注意到,路上有同学在看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嘲笑还是羡慕。可我竟觉得有些丢人,便甩开母亲的手,说:“妈,我都这么大了,就不要牵手了,我自己会走。”母亲愣了一下说,“那我回去啦。”我把母亲送到校门口,她骑上电动车冲我招手告别,我没有回应,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一次在学校住宿,难免会有些不习惯。好在有一些同学陪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们会头对着头聊天,讲一些小时候的事,并不觉得想家。偶尔,有室友会借班主任的电话给父母打电话,偶尔,有室友会因为想家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我从开学到放假一次也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除了寒暑假也没有回过家。

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离校回家,回来后又离开。一路来来往往,我从未觉得恋家,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江湖之下便不想归家。

18岁那年我再一次离开家去外地读大学。

母亲已是不惑之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皱纹,她干巴巴的脸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容颜,对我说的话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开学那天,她要送我去大学,我果断回绝,母亲并不妥协,执意要送我,我大声地说:“我都成年了,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母亲立在那不再说话,我似乎能看到她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

离开家便是江湖,我只身一人来到诺大的城市,兜兜转转找到了学校。大学里我很少与母亲联系,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给她打电话。每一次通话,母亲的语气都很温和,她的话很多,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都统统给我讲。我经常会不耐烦的说:“妈,你别说了,我一会还有课呢,快点给我打钱。”每一次她都会说,“好好好,儿子,你忙吧,我一会给你转过去。”挂断电话她会用微信给我转1500元,比当初规定的生活费多500。

假期回家,母亲说我瘦了,然后给我做一大桌子菜。我吃的很少,她说,“怪不得你不胖呢,看吃得比咱家猫吃的还少。”我笑笑之后没有理她。

有一天晚上母亲想拉着我去公园走走,被我回绝了,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玩手机,最后她也不去了,待在屋里看电视。

过了一会,我下床推开房门去卫生间,电视上的画面是一群孩子在打闹嘻戏,那声音很大,很吵。路过客厅,我余光一瞥看见母亲正仰着脸躺在沙发上熟睡,透过电视屏幕的光亮,我清楚的看到母亲散落在沙发上的头发,有几根银发在一团散发里特别刺眼。我轻轻的拍一下母亲的肩膀说,“妈,进屋睡吧。”母亲一下子做起来,揉了揉眼睛说,“唉,真是年纪大了,才看一会就睡着了。”

假期开学那天,我是早上偷偷走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或许是不想看到她留恋的目光,不想听到她满腹忧愁的唠叨吧。

20岁,我整整一年没有回家。

寒暑假里,我都在外地打工,今年的寒假我来到了江苏。昨天下得早班,晚上,我一个人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寒风阵阵,风穿过我肌肤的脉络分明而又清冷。夜里的城市人来车往,有人骑着电动车穿过我的视线,有人停留在公交站牌打电话,他们好似匆忙,又好似孤独。

我穿着好久没洗的工作服,耷拉着脑袋,饥肠辘辘的穿梭在昆山的巷陌中,夜间灯火辉煌,窗户里传来阵阵香气,无一不是这热暖人间的俗世烟火。我忽然就很想念家里妈妈给我做的饭。

妈妈做的饭我虽然觉得不好吃,但也比工厂餐厅的饭好上百倍,我有点愧疚在家时没有多吃几碗妈妈包的饺子。

我就一边走一边看着远处万家灯火,可我明白,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听说家里最近下了场大雪,不知母亲是否会觉得寒冷。

回到宿舍,我给母亲发了条微信说,“妈,我想回家。”过了很久,妈妈打来电话说,“回来吧,我给你做你爱吃的饺子。”我听到后,顿时泪如雨下,少年最后的倔强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便跟着母亲长大。从十二岁离家再到二十岁真正明白家的含义我竟然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久到母亲日思夜盼,久到母亲双鬓斑白,久到母亲容颜老去。有时候,我都会恨自己年少无知不懂母亲的孤独。或许我在另一座城市里谈笑风生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等我归来。

书上说,家是温暖的港湾,人是漂泊的船。可十二岁的少年并不懂,他以为只有漂泊流浪,才能在他行走江湖中不会觉得寂寞。可漂泊八年后,才真正懂得,江湖之大,根本没有他想要的家,碰壁饥饿寒冷种种痛苦之后少年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家就是母亲的日夜期盼和时刻牵挂。

到家后的第一晚,我早早地便进入梦乡。梦到我回到十二岁,夏天阳光盛大,母亲身材纤细,长发飘飘,那天她穿棕色长裙,骑着电动车从我面前驶过,我从树后面出来,要跳到她的车上去,跳上去,然后唱歌。电动车叭叭作响,风从树梢跑过树也叭叭作响,我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我对母亲说,妈妈我爱你。母亲回答我,宝贝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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