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月明星朗,天高云淡,长空如水洗过一般,这般青明。
悬月如璧,凝睇人间,人间有喜也有悲,更有制造悲剧者
月光似谜雾,分得清谁善谁恶?
玄衣男子冷傲天背着双手,站在一棵树枝间:“龙儿,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真是个绝美的月圆之夜,我有些懒意了。”
他身边的红衣女子俊面如霜,被月华洗过的脸泛着银粉,墨色长发掖成髻子,紧贴耳后,身上一股淡淡幽香拂过。
她冷哼一声,算是回答,你便歇了,我自己可以。
那幽香令冷傲天转过身子,你这身红衣选的倒好,适合赏月。
他眸中激赏,月下的她曲线玲珑,让他眼中潮汐微漾。
只不过一会杀完了这满门36口,想直接回来吃宵夜,省去换的时间,是个大活,要费些气力,恐是不能陪你夜游。女子声若银箭,蓄势待发.
说36的时候轻描淡写,似乎那只是个数字,多寡不能惹她情绪激荡。
冷傲天暗叹口气,大好情绪被银箭戳破穿,想趁这良辰夜景抒怀一番却变成了,动手。
这两字如同冰雹落地,立时令龙蕾拨地而起,携着那成飓的杀伤力扑入院中。
院落里的拔刀声,低斥声,衣襟带风打斗声,此起彼伏。
然而极短时间里,只剩下相继倒地和剑刺入肉的声音。
没有大声喊叫,不惊动左邻右舍,这座院落的灯便泼了墨似的,渐次熄灭。
每灭掉一盏,冷傲天便闭一下眼,眉头紧拧一下。
到了后来,一片鸦黑,他却又无声笑了,森白的牙在夜色中野兽似的利。
龙蕾一身血衣走出院门,鲜亮的绸衣染成了暗红。
刺鼻的腥寒气冲散了她的体香,湿透的衣服紧贴在她玲珑曲线上。
血与青春,有种不协调却又妖冶至极的美。
腮边溅了几滴液体,仿若梨花沾露,只是透着狰狞。
身上背着个可疑的包裹。
那包裹上挟着精致的绣花,千丝万缕的线密密缠绕着一幅百子图,染了些血渍,簇新的黄底子,似乎普一问世便沾染了尘世中最沉痛的气息。
冷傲天伸出想替她揩去腮边血渍的手,中途改了方向指向她身后,皱眉问,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叫我们龙小姐看上了?
千金。
热血浸不透龙蕾的心,她吐气如兰,却是最高山上望而不得的那朵。
果然重千金,襁褓中女婴的泣声响起。
02
沉雪阁内,冷傲天端着茶水,半晌不语.
茶水已冷了,他不愿添,望着长跪不起的龙蕾,眉头皱成川字。
你可打算好了?
冷傲天重重放下茶杯,手握着椅把,绷出了青筋。
斩草除根,是我们沉雪阁的规矩,从建阁那天起,没在咱们手上多放过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有,
龙蕾指了指自己。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冷傲天又叹口气。
默想当年的龙蕾,她父亲剑魔龙凤来,手持那把传说中弑主的不祥剑,挑起江湖纷争,被黑白两道下了追杀令。
那年她才10岁,她父亲死在眼前。
从此不祥剑又多了一个名字,龙血兰。
她比父亲更狠,10岁开始见血,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但凡见过的,不是被剜了双眼,就是丢了性命。
她追到天涯海角,亲手剥了仇人一家人皮,连那家有了身孕的媳妇也没有放过。
杀人,你从不眨眼,为什么现在心却软了。
他死死看着她的眼睛,越是读不懂的心事越有种致命的诱惑,让他想一窥究竟。
当年作事过于狠绝,江湖上顶尖杀手前来取我性命,若不是冷阁主,早和我父亲去作伴了。
不过冷阁主收留我,是因为我做事干净利索,这些年我从未求过报酬或是自由,只当是我还命于你便罢了。
这个丫头和我投缘,我一眼看到就下不了手,我要护她一生平安,恳求阁主开恩。
龙蕾竟然重重磕了个响头。
从不轻易低头的她,如此纡尊降贵的姿态越发让他不好受。
你是沉雪阁副阁主,几时用行这礼?
冷傲天面色阴沉,冷凝的脸上满是薄怒。
我何时拿你当过下人?我用心来交你当朋友,你却和我论尊卑?
说着他咳了起来。
龙大小姐,我知你看到那女孩的一瞬间就迷失了。
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你想救赎一个灵魂。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日后若知道你是杀她全家的杀手,她如何待你?
我捂了这么多年的一颗心,依然冷血如初,我还是你的恩人呢?你尚如此。
若干年后,那孩子大了,会如何对你?
他一连几问,逼得龙蕾无言以对,默默沉思无语。
半晌她悠悠然
冷阁主的心思我是明白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你身体不好,神医断言你活不过儿立,我这个冷血杀手,也是有今天没明白的,两个希望渺茫的人何必凑在一起煞风景?
我不想做个寡妇,您也别做了鳏夫,莫不如活一天开心一天。
那个孩子投我的缘,我能护着一时是一时,护着一生是一生,若能平安长大,做个普通人,也是福气。
也是我唯一的快乐,若是我死了,也别叫她活着难受,立即给她一个痛快,叫她陪我去。
龙蕾除了执行任务,鲜少说话。
语言在她这里如同浸过寒泉的刀子,又冷又利,透骨扎心。
冷傲天不怒反笑,随手把刚才捂嘴时染红的血帕放到袖子中。
好,好,我看着你,我看着你唯一的快乐。
我就没见你笑过,我要看看你见着那女孩时的笑脸。
只是那孩子若有什么不轨之心,我立时毙了她。
龙蕾的眼中突地闪过一串火花,眸子灿若星子。
急道,那娃娃才刚会走路,能懂什么事?
她一边起身,一边低头抿了一下掉落鬓边的一络青丝,脸红了一红,
只是还有一件事。
冷傲天有些忡愣,看着她,语调轻柔,怕惊轻蝉似的说,
说来听听。
龙蕾轻快的说,我已给那孩子起名叫瑞儿,我是她的义母,您可否做她的义父?少见的用上了敬语,那眼神如同孩童望着糖果。
哦?冷傲天露出一张感兴趣的表情。
这提议让他心情大好,不觉间他唇边起了涟漪。
室内的烛火跳了几跳,似感知到了他的愉悦。
“你可不要误会,沉雪阁里要么是粗鄙的汉子,要么是冷血的无情之人,只有你算有几份文墨,至少也出身世家,重要的是,认了你做义父,没人再敢欺负那孩子。”龙蕾短暂的温情突的不知所踪,寒冰又渗入阁内,连烛火也摇摇欲坠,似为刚才的多情感到羞愧。
龙蕾的心是死去人精魂化成的冰山吗?一点点的缝隙也不给他留,他内心仿佛狠狠的被捏了一下,钝疼使得他再次咳呛出声,一会儿,他才疲惫地挥挥手:“就随你。”
龙蕾握紧了龙血剑,抑住上前帮他拍拍后背,顺顺气息的念头,低声自语:“这个世界是冷的,人心是冷的,他也是冷的,和他的名字一样是冷的,他们都是不长久的,只有这把剑是一直不离不弃的”这样说着,她眼中的冷漠又恢复如初,周身的冰壳又新聚拢,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她保护的很紧,把她和这个不安的世界隔离开来,她昂头走出沉雪阁,没看到他焦虑担心的目光。
03
龙瑞儿长的很快,转眼已经七八岁了,聪明伶俐,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从小便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很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小小年纪,时常讨喜的唤人,和她那冷面寒铁的娘截然不同,走近她一尺内,便能感觉春天到了,春天在沉雪阁是太难得的暖了,那抹纯净的风,能驱开人心底的怜。
只除了冷傲天,他一直病着,不见大好也不见恶化。他面对瑞儿,只是淡淡的,从来没有抱过她,偶尔经过她身边,痴痴的闻到她身上的娘亲味道,就立在原地,石像般动不了,那抹幽香是咒语,只是香如烟,握不住,转瞬即逝。
瑞儿喜欢沉雪阁里的神医,他总是给她讲云游天下时的故事。时间久了,也会了些医术,于是大大小小的头目有伤时她就做了帮手,活的逍遥自在。
龙蕾这些年虽然还是很少笑,只有对上龙瑞儿无邪的眼睛,才会流露出一丝丝暖意。
不过对冷傲天的相思意,还是负了卿卿心。
她的心刻意地朝着他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冷傲天的身子时好时坏,他有心向龙蕾提亲,好在自己身后事,把沉雪阁名正言顺的交付于她。
这样她便不至流离失所,恓惶无度,再过那种担心被追杀的日子,她不知道的沉雪阁真正的幕后乃皇宫内侍,龙傲天是当今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
皇家不方便插手的江湖事或是朝中事,都一并用交由他创办的沉雪阁,用极端手段解决。
若是龙蕾日后可掌管沉雪阁,那谁还能动她?
只是这事不能明说,她又不愿意嫁给自己,冷傲天见她一次心下便气苦一分。
3
这一日,算着龙蕾去杀一个棘手的剑士,飞鸽传书任务成功,冷傲天在自己的房中备了酒菜,等待给她接风。
门是被踹开的,人的脸色是铁青的,剑尖滴血,亦是无情向他刺来,夹裹着寒意,层层紧逼,他身体虽不好,但功力尚能支撑,一着一式 两人都是熟悉至极,本不至于被伤到,却突地某一个点失去了控制,酥麻抬不起胳膊,于是她的不祥剑刺入了他的身体,不是致命伤,伤却在心上。他翻手一掌,丝毫没留余力,打的她撞在墙上,血丝从嘴角流下,她狼狈的抬头,狠狠瞪着他,不服输的眼神和当年一样,只是当年,他未下狠手。
“为什么?”他一手捂着伤,硬是从嗓子中挤出问句。
她的眼中血丝横溢:“我就这么点仅存的快乐,你何忍心毁去?”
他摇头:“我不懂。”
“你趁我不在,对瑞儿不轨,借口她行为不端,要杀她,哼,你还真是无耻,光天化日的,也不避人,三两个仆妇都看到了,若不是瑞儿拼死挣扎,眇了一目,还逃不过你的魔掌。”
他怒极:“我杀人,用借口吗?杀便杀了,什么时候解释过。什么时候留过活口,你脑子叫猪啃了吗?”
她突然哑口,他从不近女色,他虽然面目温存,实则杀人不眨眼,她想站起来,却气息渐弱,这些年来的内伤,一样样在这最虚弱的时候找上身来。
他踉跄抱起她:“龙儿,你戒备世人半生,却唯独不戒那个小女孩,你我皆被她设计了,她就是个祸根,这些年她学医,哈哈真可笑,学医可以治人,当然也可以杀人,你我的饭食或是水里不知她下了什么。”
“我并没有下毒,我学的是医,治的是人,只是给你们服了些相互制约,相互冲顶的食物而已,就象你们两人,若不相互猜忌,没有信任,可能就是这世上无坚不催的璧人。”一目黑布遮面,一目却温存似水,望着两人:“这样也好,多少人的魂灵也应该解脱了吧,那些被你们无辜杀害的人。”瑞儿,不,她原名叫荆无忧缓缓走了过来:“这流云坊早不是当年的流云坊,混入了大半的奸细,我早就发现了那几人的行踪,不过我没有拆穿他们,我利用他们,为的就是除掉你们两人,缓慢的给你们食几样相互制约,限制功力的食物。我永远忘不了,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就算是刺瞎一目又如何,我活着能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们两人是完了,但是流云坊还有你们的人,我不逃,来呀,下令杀了我呀,咱们一起地府里面去打官司。”
冷傲天专心的望着龙蕾,充耳不闻荆无忧的声声追讨,龙蕾轻轻的摇头,抬了抬手,手上是那把不祥之剑,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满眼的乞求。
“来人”冷傲天大叫,应声而来的下人慌乱一片。
“听着”冷傲虚弱却威严不改道:“即刻起,龙瑞儿继承流行坊,成为第二任坊主,你们要齐心协力,铲除内奸,护她平安,一切听从她的调度,这把不祥剑也归她所有,若有不从者,斩。”不理下属的抗议,他自顾自的说着,眼神却从未离开龙蕾,直到看到她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多年来期待的微笑。
“龙儿,我不让你痛苦,我这就送你上路,你等我,我立即就来陪你。”说着冷傲天内内滚滚而出,顷刻,龙蕾便面带着那丝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冷傲天也大笑着低头而亡。
只有,只有荆无忧,哦不,她永远不能再拥有这个名字了,龙瑞儿,手中被硬塞入了不祥剑,一只眼迷茫的望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