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轮回之佛说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厄。
我问佛：如心可控制，那红尘还怎得那般多的痴男怨女。
佛说：幸你乃草木，不懂人间情爱。
我回佛：草木皆有情，虽无人之慧心，然即心动之，必向往。如心坚之，必得大圆满。
或许是我目光太过坚定，或许是佛早已洞察我心。或许是.....我只是一介小小的茶妖，不敢妄自揣测佛的心思。佛应我历世轮回，去寻他.....
整整三日，我没有去佛前听经，自从佛应我去找他，就不曾静下心来，我已经三千年不曾见过他了。
不知他是否还是曾经的模样.....
章二：轮回之初遇
千年前，我只是渊山上一株茶花，不能言.不能语。我羡慕可以自由奔跑的羚羊，羡慕可以唱歌的百灵，甚至连路过的蚂蚁都是我羡慕的对象。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待在这里，只能看着同一片风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山下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期盼能早日修成人型，这样就可以脱离渊山，那时天地之大，何处不逍遥。我努力把根扎的远些，再远些，只有这样才能获取更多的养分，等到我的根能盘横整个渊山，我就能得到我渴望的自由。为此我甚至不惜跟隔壁的香樟夺取。就连一株栅草我不能容忍它多吸取一丝一毫的养分。
时间对一株茶花来说是漫长的，每天重复的修炼，枯燥乏味。最初的心愿被一点点的消磨掉。直到那天....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方才还是骄阳当空，转瞬一夕便暴雨入注。我按捺躁动的心，极力伸展着枝桠，争取把雨水里的精华转化成灵力。
“哎，小妖，你可知渊山的灵气要被你吸光了。”正吸收的不亦乐乎的我闻声不由得心神一震，不知何时我身上竟靠了位白衣男子，距离之近近到我能感觉他身上无意涌出的仙力。真香啊.....不由动了动树根。我都快为我的大胆拍手叫好了，当然前提是我要有手。还有胆子。
是的，我已经猜出来他是谁.能改变天气，随意调动雨水除了无妄海的偲雨上神，绝无二人。心中此刻已经是一片死水。在神面前想逃过一劫，能比痴人说梦好些么。
“那，那个上神啊，我只是渊山上一株刚修行的小茶妖，平时也没作奸犯科。就连一只蚂蚁我也没弄死过啊.”我可没有视死如归的高尚情操，我怕死的很，再说我还要修成正果，乱世逍遥呢。
“呵呵，有意思的小妖。”一股清澈的水流自他指尖急射而出，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这是要死了么，一股力量从土下的根基延伸到最顶端的枝桠。痛，啊啊啊！好痛，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心中不由涌现一种悲凉，我这般努力修练，虽说夺过同类的养分，却也不曾伤及无辜，为什么，这就是为妖的悲哀么，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怎会变成一株不能言不能动的茶妖。我想要就不多。只是像凡人一样能跑，能跳，能有喜怒哀乐而已，我错了么？为什么对我这般不公平！
“小妖，你这是怎么了，快抱元守一，稳住心神，该死，你在想些什么！”偲雨仙人不由皱了皱眉头，妖怪都这么傻么。“罢了，你也算与我有缘。”说着自左手食指掐破，向茶妖弹了一滴鲜血。
好热，好热，似乎有什么东西传遍了我的每一片叶脉，又有什么东西要从我身体里剥离出去。雨下的越来越大，可怎么也浇不熄我身上的火热，反而越下身上越热。正值心神溃散之际，忽听有人念到“丹静,空非所明,无所有为，脉自开,明非实,实非开”慵懒的声音莫名平复了心头的燥热，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渊山的一景一物竟都呈现在我眼前。自有记忆开始，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看过渊山。就连山脚下的城镇都清晰的映在眼眶里.
我低头看向双腿，洁白匀称，仿佛白玉一般，这…是我的腿，我修成人身了？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尝试着迈开步子，转身寻觅那个平复我内心燥热的白衣男子。”啊“还没适应双脚的我，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好奇特的感觉，这是我的声音？撑起身子，揉着膝盖，看着素白的双手’疑惑还来不及消散，狂喜就席卷了脑海。我，我成人了，哈哈，我真的成人了。我可以去尘世了。
“那个，小妖啊，你要不要穿上衣服啊。虽然这个身材还是不错的”。衣服？还来不及反应，一片茶白遮住了眼睛。伸手拽下来......
我学这山下女人走路的样子，歪歪扭扭的朝来人走去。千百年不曾挪动过，用双腿走路着实太新奇。
“上神，你为什么要帮我化形啊，我还以为你是要杀了我。”想想还是觉得不真实，用力对着旁边的香樟打了过去，“哎呦。好疼”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你与我也算有缘，随我去无妄海好好修行。日后也好早日脱去妖身”一个晃神，抬头眼前映出一张俊颜。吐出的气拂动脸颊的碧发。不知怎的，心突然跳的快了一拍。“你可愿”我…..不等我回应，那人就扬长而去。“我愿意……”
“上神，上神。无妄海可还有我这样的妖。她们漂不漂亮。她们灵力高么，还是那里都是仙娥。那里…”
“闭嘴，一路上你就问个不停，我告诉你无妄海只有我一人，没妖也没仙娥。你在多嘴一句，我就扒光你的茶叶泡水喝。”
我小心翼翼地跟随在身后，大气不敢喘，唯恐他丢下我一妖。
“以后唤浮篱就好，你可有名字?”
“我没有…
名字，一棵树要什么名字。
“长生之人，最忌忘本，你本体既是茶树，就单名一个茶，跟我姓白。如此可好？“
浮篱…白浮篱…白茶..我也有名字了，如今我有了人形，又有了名字。白茶，白浮篱，不知怎么竟想起多年前来渊山殉情的男女，想起女子最后一句，“自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夫人，到了三生石上，我的名字前也会冠上你的姓”。
以汝之名冠以妻姓……
从今往后，渊山少了棵千年茶妖，无妄海多了个白茶小妖……
章三轮回之逝去
无妄海不是海，只是一座下了封印的山，我不懂浮篱为何要给山起这样的名字，问他时，他眼里有我看不懂得东西，神情也不负初见的温润，随和。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浮篱嘴里念着我听不懂得话，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无妄海是大神通之人为浮篱卜的卦象。天道轮回，冥冥之中，结局放佛早就设定好了.而那时的我纵使洞悉了结局却也无力改变。
无妄海的日子平淡无味，每日的修行与与渊山并无不同，可是又全然不一样。我喜欢在桃花树下练功，练完就趴在青石板上呼呼大睡。等待浮篱喊我起来吃饭。也喜欢看浮篱舞剑吹箫弹琴弄笛。对我而言，每天清晨能在浮篱的琴音中醒来，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听多了，我竟能从他琴里听出他的喜怒哀乐。瑢洵总嘲笑我动了凡心。我从不反驳，谁说妖不能对神动心，何况我是白茶，白浮篱的白茶。
说起瑢洵，瑢洵是唯一一个能上无妄海的人。跟浮篱温润的性子不同，他张狂，孤傲。总是一副唯吾独尊的样子。初见时，他一头绛红长发，半冠未系。邪魅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堪的微笑，一个男子，竟有动人心魄的魅惑感，一点也不像个仙家，倒比我这精怪还邪性。
我并不清楚这个臭家伙什么来历，只知道他似乎不喜欢我，每次见我都没个好脸色。我也不喜他，只是这么些年，浮篱只有这一个朋友。我也就放任他对我的恶语相向。
每次来时总让我去开陈年的醉花玉露。我不舍得，那是浮篱每年采百花兑着灵力酿造的。一年才得那么一小坛。给他，就是糟蹋了。
“茶妖，去给本君把醉花玉露起出来”瑢洵故作老成的端坐在山顶的青雕石桌旁。
“不去，醉花玉露就剩一坛了，你这一年来了三次，哪有那么多的玉露给你”我忿忿的瞪着瑢洵。为浮篱不平，辛苦酿的酒都让他喝了。
“没有了，都喝完了。一滴也没有了。”
“你桃花树下不是还有一坛，起出来给他吧。快去。”远处踱步而来的浮篱一袭白衣加身，三千乌发由一根白色丝带系着，眉长入鬓，一双不含任何杂质的双眸，泛着柔和的光。所过之处萦绕一缕檀香。只一眼就令人沉沦。或许，早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就早已沉沦。
“阿篱！”
“去”
跺了跺脚，转身离开，瑢洵这个混蛋，就知道浮篱不会在乎不会在乎他喝完醉花玉露……
“她走了，说吧。”
“说什么，我就是找你喝酒的。你不会这么小气吧。”瑢洵泄了气斜坐竹凳上，领口微微敞开，倒真是比妖孽还妖孽。
浮篱嘴角微微上调，眼底波澜不惊。“瑢洵，你不会撒谎的。你知道我的心结，借故支开她是不是躲不掉了……”身旁的人久久不回应，浮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头看了眼白茶离去的方向。“浮篱你当真不悔，她只是一株修行千年的茶妖，你当真要为了她”止住挚友脱口而出的话。“我心以定，多说无益，日后她若知道。你就多开导开导她吧。”
当我抱着酒坛回来的时候，发现瑢洵早已离去，就连浮篱也不在。我找遍了无妄海也没看见两人的踪迹，想了想，或许是下山办事去了，这几十年间浮篱每隔十年便会下山一次，只是这次还不到十年。摇了摇头，退却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转身拍了拍酒坛子。恭喜你又逃过一劫。
十天...一个月...五个月..从桃花缤纷到暮雪袭山，我天天坐在山顶等那一身白衣回来，可是浮篱还没回来。瑢洵也没来过.
浮篱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我答应过浮篱，要在无妄海等他，只是心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浮篱，你去哪了.我用雪鸢发了无数消息出去，可都石沉大海。浮篱不会出事了吧，不，不会，他可是偲雨上神，法力通天，绝不会有事。
“哎呦”一声哀嚎出自我口中，看着主人不在家，一块石头都敢欺负我.趴在地上的我费力地抬起头，刚想支起手臂站起来，却发现我左手臂仿佛穿了条红线，一直延伸向心口。这怎回事？当初化形之时我将修为藏于心口之处，那里还有浮篱的精血。
“小茶妖？小茶妖？”忽的传来一阵急促得呼叫声，瑢洵!是瑢洵，难道是浮篱回来了，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急忙跑到结界出口处。隔了好远就看见瑢洵倚在槐树旁，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步子不由慢留下来，狂喜的心情似乎被双巨手擒住。浮篱怎么不在。“小茶妖，这么欢迎我啊，大老远的就看见你跑下来了，怎么，第一天知道本君的好啊。”
“浮篱呢？”
“小茶妖，赶了一天的路，都快累死了。你快带我去休息”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暗紫色的袍子上沾着大大小小的泥点，一贯有洁癖的他，竟有些少见的狼狈。
“浮篱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他呢！他是不是出事了?”紧紧拽住瑢洵衣袖手已经泛白，手臂上的伤口仿佛更疼了，连带心也抽搐了起来。浮篱......不行，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
“瑢洵，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们把他找回来啊！”努力营造的平静，此时已经土崩瓦解。
瑢洵站在原地，看着一脸着急的我，收起戏谑的神色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天谴。”
“什么天谴地谴！你带我去找他啊！”我急得快要发疯。
“他死了，不会回来了。”他根本不理会我的焦急，自顾自地说，“他本是上古神幽珞的后代。尊贵非凡，奈何百年前为救一棵走火入魔的茶树妖，将自己的命格注入到树妖本体。天道怎会允许妖物沾染神的命格。若不是他带你来无妄海，又用本命阵法锁住你体内的上神命格。你又怎会活到现在。”
平静的语调下感受不到一丝的情绪波动。“你不是一直都好奇他为什么每隔十年就下山么？为了平息天道怒火。他每隔十年将自己的元灵融入天道。即便如此，也只侃侃争取百年时间，他不舍得让你去受那天谴，就用血灵玉伪装成你。你可知，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不要告诉你，凭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从一开始，死的人就该是你！”孤立，悲伤，初露端倪的绝望，从瑢洵身上汹涌而来。我松开他的衣袖，转身向山顶走去。瑢洵此刻该是恨极了我吧。也对，他最好的挚友因我而死。他又怎会不恨我。
浮篱，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动了心么，好巧，我也是呢！第一眼见你，我就在想，世上怎会有这般俊俏的人，神圣的不可侵犯。那时的我从头到根浸满了自卑，你不知道，在无妄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可日子为何这般短暂。你看我们总是这样，我不肯说，你也不曾表露过。我们错过多少。你以为你保全了我，我就该快乐的活下去么？呵呵，浮篱你怎么这般自私。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书房仿佛是浮篱的禁地，我素来怕他生气，这里我从不曾踏足，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檀香充斥在身旁，是他身上的味道。黄花梨高束腰雕花桌上放了封信，捏在手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雕花镂空的窗桕映着早年种的红梅。立于窗前，回想信里的话：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这寿，不骞不崩……”浮篱，这是你希望的么，你何其残忍。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整整十日，我不曾离开…..
“白茶，我真为浮篱不值，他灰飞烟灭换来的就是你这个样子么！“
闭上双眼，瑢洵的咆哮充斥在耳边。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都被打碎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瞬间老了千百岁，我能感觉到我的每一片了无生趣的落叶，都是他离我远去的回忆。
“瑢洵，你放心，我不会死。我死了，就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来过。”几片落叶砸在我的头上，微乎其微的力量，却打散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泪水喷涌而出，原来妖也有眼泪。我不知道瑢洵何时走的，我也没心思理会…
浮篱死了，他的本名阵法自然也不存在，呵呵，可笑，我一个苟延残喘的茶妖竟然炼化了上神的神格。无妄海没了浮篱的结界显现在世人面前，看着山下的城镇莫名想起了初遇浮篱时我只想化成人形，游历世间......
一眼顾，一眼误。浮篱已经离开一年有余。除了浑浑噩噩的在山中游荡，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时间就像枷锁，每天一道困住我的心神动弹不得……
卷四轮回之真相
手里撰紧了自浮篱书房拿出来的《杂镜亦志》熟悉的字体刺痛我的心神，意识像无根柳絮一般，轻飘飘的往地上飞。
我白茶以上神神格为媒介，将本体种与无妄海山顶，与天道立下誓言。封锁记忆与修为，以灵魂历尽过往轮回，不死不休。哪怕无数次的承受浮篱的逝去。我也甘之如饴......
原来，浮篱早已不在。原来我并不是佛前化生，原来我叫白茶，白浮篱的白茶，白浮篱的茶妖。
以吾之名冠以妻姓。我是白茶。白浮篱的白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