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依依,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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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红色衣衫的妙龄少女,她左手挎着篮子,右手不时伸开接那落下来的白色花瓣,嘴角眉眼尽是天真无邪的笑容。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不远处的青桐寺,她径直推开门向后院走去,可巧,一个衣着单薄陈旧,却干净清朗的少年,正在院子中央扫雪,奇怪的是,他只扫出一个方圆不到一米的空地就停下来,然后撒了两把稻谷,便静静的走开,不一会儿,便有几只麻雀儿过来啄食。

少女心下一紧,这少年定是要捕捉麻雀,这里好歹也是佛门净地,怎可如此放肆?她轻轻放下篮子,接着击掌三声,那雀儿果然惊慌飞走。

少年回过头来,眉头微皱,似是不悦,少女大声说道:“这是佛门净地,怎可在此杀生?”

少年一愣,神色缓和下来,微笑道:“佛门不打诳语,姑娘哪只眼睛见我杀生?”

呵,抓漏还挺有本事,少女冷笑道:“若不是我击掌惊飞它们,恐怕早已被你捕捉在手。”

少年摊开双手,呵呵笑道:“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利器,如何捕捉它们?”

少女瞬时被问的噎住,他说的好像却是实情,难不成是自己错怪了他,可是话赶话,总是要接下去的,便梗着脖子,有些没底气的问道:“那你为何要喂食它们稻谷?”

少年负着手,身姿挺直,朗朗说道:“冬日里,鸟儿觅食不易,我这个算是雪中送炭,你又来作什么?”

少女一怔,原来真是自己错怪了他,有些许窘迫,低声嘟囔一句:“对不起啊,我不仅错怪了你,还帮了倒忙。”

少年爽朗的笑道:“无妨,你也是好心。”

少女瞧着他脸上明亮的笑颜,也不禁笑了,说道:“我是隔壁赵府里的丫鬟青芷,今日来给这寺里老法师布施吃食,你是何人,为何从未见过你。”

少年帮青芷将食物提至厨房,笑道:“原来你也是雪中送炭。我名唤端木坤,本欲进京赶考,可巧被这大雪拦住了去路,又无多余银两住店,幸得这里老法师收留了我。”

端木说话时,总是一脸明亮的笑容,青芷心想,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楞地贫寒卑微,却是如此慈善开朗。

青芷忍不住又看向他的脸,这下子竟突然觉着有些晃眼,大概是雪光太过茭白了的缘故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你在作诗吗?我虽不懂,但听起来像是好诗。”

端木回过头来,正对上青芷含笑的眸子,他笑道:“这诗是好,可不是我作的。”

“那是谁作的?”青芷眨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端木有些许惭愧,答道:“这个,尚未有人查考过,我亦不知。”

好在青芷也不再追究,她被案桌上的一摞书本吸引过去了,她翻翻这个看看那个,倒着拿起一本《中庸》问道:“这是你读的书吗?可是要考这个?”

端木直觉得她率真可爱,随手将书正过来,笑着点点头。

青芷扑哧一声笑了,将书翻开,温柔小心的抚摸着书上的字迹,眼里满是羡慕:“真好,可惜我自小卖到赵府作丫鬟,识得的字用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端木看着她姣小的脸蛋上认真虔诚的表情,心底像有轻轻柔柔的雪花飘摇,他答道:“若是想学也不难,我倒是可以教你。”

“真的吗?”青芷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眼里的惊喜要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端木笑着点点头:“嗯。”

青芷咯咯咯笑出了声,如山泉般清泠:“我会给你学费的,但是不会给太多额。”

端木忙摆手道:“勿须客气,你还是把辛苦得来的体己钱稍给父母亲吧。”

青芷便红了眼:“早已不记得父母亲什么模样了。”

“啊,抱歉的很。”

“没关系的呀。”青芷揉揉眼睛,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似的,指着一个字,欢喜的叫道:“这个字是我识得的,念作‘芷’,是我的名字。”说完扬起脸,笑眯眯的看着端木,好像一个正在等待夸奖的孩子,端木心里飘摇的雪花瞬间化成了水。

“这一整句怎么念?”青芷认真的问道。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不敢言。”端木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

“是什么意思?”

端木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沅水边有芷草,澧河边有香兰,我思念君郎却不敢说出来。”

青芷的脸颊腾的火热起来,红到耳根了,她不敢看端木,端木亦不敢看她,屋内一时悄无声息,只听得瓦檐上簌簌的落雪声。

可巧,一个小丫鬟突然钻进来,脆生生的道:“青芷姐姐,送个家什送了愣长时间,可是想偷懒了。”

青芷一抬头看看天色,果真已晚,朝端木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的一溜烟跑了,端木嘴角噙着笑,站在门口,目送她轻盈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雪花中再也看不见。

“这雪要下到何时才是个头啊。”小丫鬟拿着掸子掸窗子上的积雪,悠悠的叹道。

青芷掩藏不住心内的小欢喜,悄悄接口道:“要下到明年才好呢。”

可巧还是被小丫鬟听去了,她挤到青芷跟前,促狭道:“为何要下到明年才好?是不是如此,端木公子就可以一直住在青桐寺,你好去瞧他呀?”

“咯咯咯,臭丫头胡说,看我掸你痒痒。”青芷笑嘻嘻的和小丫头玩将起来。

“闹什么闹,没看见兰熙小姐来了么?一伙子下贱坯子。”一个不妨,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子,尖细着嗓子骂道。

青芷们忙停下来低眉顺眼的立于一旁,这女子是兰熙小姐的贴身婢女小珂,仗着自家小姐是赵夫人亲侄女,远来是客,颇有些清傲自赏。

“罢了罢了,哪个唤作青芷?”兰熙妆容标致,衣饰华美,连说话声音里都透着高贵。

青芷躬着身子行了礼,声音清亮的答道:“正是奴婢。”

兰熙伸出朱红色指甲,抬起她的下巴,懒懒的道:“长得还算周正,陪我去趟青桐寺。”

青芷亦步亦趋的跟在兰熙身后,瞧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心里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就像此时这雪花被大风裹着翻舞,找不到落地的空暇似的。

她到底在焦躁什么呢,等到兰熙和端木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两才是一对璧人啊。

兰熙不仅识得字,还会填诗作画,兰熙不仅懂孟子老庄,还会背诵诗经,她可以陪端木谈诗词,还可以陪他论诸子百学。

可,青芷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外,对这些一窍不通,脑子又笨,端木教了好久,她还是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不会念不会写。

突然觉得胸口好闷,她好想出去吐口气啊,再不出去就要憋死了。她再也不想见到端木了,他是要中状元郎的,自己这个斗字不识的丫鬟,怎么配得上他呢?还是兰熙小姐和他是才子佳人,自己就不要打扰他们了吧。

“青芷,你去外面等着吧。”兰熙突然朝孤零零站在角落里的青芷吩咐道。

青芷正要答应,端木却看着青芷笑道:“外面雪大风凛,青芷这丫头生的单薄,怕是要染风寒,素闻兰熙小姐体恤下人,不如还让她在屋里呆着吧。”

青芷心头一暖,眼里像浮了一层雾气,可终究还是说道:“公子多虑了,青芷身子骨硬朗——”

“听话!”端木仍是笑着说话,可语气却不容反驳。

青芷看了看兰熙,又看着端木,默默摇了摇头。

兰熙的眼神有片刻的阴沉,继而笑道:“那就听端木公子的话吧。”

二人回去的时候,雪小了许多,在青桐寺门口,兰熙突然停下脚步,对青芷冷冷的说道:“从今儿起,再不许你踏进这寺里一步,不然将你卖给青楼。”

青芷瘦了,也不说笑了,忙活完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房里写字。

小丫头们都笑言:“青芷这丫头定是疯了,这是要去考女状元呢。”

青芷也不作声,偶尔站在窗子后面看,好多次瞧见兰熙带着小珂笑意妍妍的从门外进来,大概又去找端木了吧。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院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青芷在前厅偶遇兰熙和小珂,小珂手里捧着一件名贵的貂毛大氅,兰熙懒懒的道:“快除夕了,前段日子得了件这个好物事,送给端木公子。”那油光闪亮的貂毛明晃晃的刺痛了青芷的眼睛。

青芷躺在床上,抚摸着一件虽朴实却厚实的棉袄,这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内里足足塞进一斤棉花,可如今却送不出去了,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流泪了一晚上。

来年三月,雪终是停了,春风吹散了寒风,吹来了漫天的柳絮,端木打点好行李,重新踏上去京城的旅途。

街上挤满了给端木送别的人,有的送几句祝福话,有的送来礼物,端木依然笑容清朗,也许是除却了厚重的冬衣,他看起来好像也清瘦了些许。

当他经过赵府时,青芷正坐在房里写字。

兰熙远远的站在人群后面,眼睛已经有些红红的了,端木礼貌的对她微笑,却并未说什么,一双如墨的眼眸,也不知道到底在看谁,仿佛总是在搜寻着什么似的。

半途休憩时,端木打开乡亲们送的礼物,突然在一个荷包里发现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不敢言。

端木笑了,这字写的真丑,可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这字虽丑,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写字的人大概刚开始学会写字吧,这一定是练了好久的吧。

皇榜揭晓,端木果真状元及第,圣上又见他相貌英俊,长身玉立,便有心将公主下嫁于他,可,没想到竟被他拒绝了,他承情道自己已有心上人,曾许诺将娶她为妻。

端木名扬天下,更是被称赞重情重义,世间难得的长情男子。

种种消息传到赵府,兰熙更比往日娇艳百倍,青芷却还是那样沉默,没事时,便在房里规规矩矩的练字。

端木在人群的簇拥下,担着丰厚的彩礼,来到赵府求亲,他穿着仍是那般干净清淡,脸上的笑容亦是明亮如昨。

堂前赵氏夫妇喜上眉梢,堂后兰熙装扮隆重,笑的合不拢嘴,青芷也来了,却还是那样默默的神情。

状元郎的求亲,自然水到渠成。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青芷道:“为何是我?”

端木紧紧抱她在怀里,在她耳边笑道:“你的字太丑了,简直辱没我这老师的脸面,我只好把你箍在身边,时时刻刻教你写字,我才有博脸面的机会啊。”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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