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到的最多,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母亲坐在织布机上,哒,哒哒,母亲织布的声音,和手里的梭子飞快穿梭的情景。
家里孩子们多,母亲为了让我们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成年累月的纺线织布,虽然织出的布比不得卖的市布 ,但是我们都穿的整齐干净,母亲常常说,虽然孩子们多,没有让你们穿的鞋趿拉袜趿拉的,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我们家有一台织布机,在农村里来说已经相当富有了,母亲说织布机是用红薯干换的,那台老式织布机给我们家是立了汗马功劳的,从我记事起,那台织布机永远不会闲着,我们家里即使不用,村子里的人也家家户户轮换着使用。
织布,是一件复杂的工程,先把棉花赶成细细的长卷 ,用纺车纺成细细的线,我们农村里的女孩子,每个人都会,不用学,不用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个个都是纺棉花的高手,当然我也在其中。
线纺成穗子后,第二个程序就是拐线,拐出来的线是做经线用的,织布讲究经纬分明,拐好的线再承接下一步骤,下一步就是浆线,熬点稀面糊糊,把线放进大锅里煮开,再捞出来晾干,晾干以后再用擀面杖扽一下,把沾在上面的面糊抖掉,下一步就是把拐好的线用烙子烙起来 ,烙好的线摆在一起,下一步就是牵线,牵线技术含量最高,这一步是你要织成什么花样,什么花边,花条,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老母亲在牵线这方面独有匠心,因为我和妹妹穿上母亲织出的布,做成衣服,走在大街上,经常被很多人拉住看看是怎么做的,说着我们听不知道的名词 ,人家这是四把梭织出来的 ,或者说是六把梭子织出的布,我们听不懂。
线牵完以后,下一步就是镶线了,所谓镶线,就是装机了,把线捋顺了从机杼里穿过去,就是拴机了,这些名词我不懂,都是耳濡目染听母亲说的,下一步就开始织布了,梭子里面塞上线穗子,线穗子是纬,经纬一致,织出的布才均匀。
我不会织布,但会纺线,不管母亲在不在家,有没有人督促,只要有一点时间 ,必定是坐在纺车跟前,嗡嗡嗡的转着纺车,看着一根根白线抽出来,慢慢的变成线穗,那是一种责任,一种自豪,一种幸福和快乐。
母亲给我们变着花样的织布,纺车从不间断,有时候从睡梦中醒来,母亲瘦弱的身体,依然用纤细的双手,在那里吱吱的转着,母亲肩负着拉扯儿女的重任,她不愿意孩子们没有吃穿,用自己的双手,拧出孩子们的幸福。
一机布匹,不单单是一家人,通常是两家或者三家合伙,织布分弦,我家几弦,他家几弦,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一弦不知道是几尺,反正是织够了自己家的几弦,就换下一家织,我常常一边听着机杼声声入睡,又听着机杼声声醒来,那滴滴塔塔的机杼声,比任何音乐都悦耳动听。
那架老织布机,不但是我们家里的希望,也是全村人的希望,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母亲也老了就很少织布了,有一次我问母亲,咱们家的织布机呢,母亲说,织布机谁家用就抬在谁家,现在不知道在谁家用的呢。
前几年回家看望老母亲,我闲来无事到处转悠,来到了我们家的前头的大院子里,这里住着侄子 ,诺大的院落,在一角落里看到了那台老织布机,一阵凄凉袭来,只见原来油光铮亮的木头,早已是斑驳陆离,原来竖起的机身,已是破败不堪,在阳光下显得是那么苍老无力,就如同那院落一般,荒芜没有生气,我轻轻的抚摸着它,当年它是那样威风,家家户户争着抢着往家里搬。如今它如同一个老人一般,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它也老了也退休了。
时光荏苒,岁月交替,万物更新,每个人在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以后,都会退出历史舞台,就如同那架老织布机,它曾是那么辉煌,那么有活力,我们几代人都因为有了它,穿上它织出的布,我时常在脑海里出现母亲坐在织布机上,两手飞快的穿着梭子,一边唱着评戏刘巧儿,那情那景,那声声机杼的鸣响,在我的童年,成年,在我的一生当中,永远也不会停息,它已经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