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散文中曾将世俗生活中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场景称为是“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因为俗世中的一切,终归是短暂的、“刹那”的,因而也是宝贵的、可留恋的,所以在张爱玲的散文中,热闹的俗世生活是她的背景音乐,其主题是对人生本质的思考。她的散文既写俗世又超越了俗世。
在张爱玲的散文中有大量的对俗人、俗事、俗欲、俗趣的有情有味、有质有感的描写。仔细聆听她的俗世之歌,我们不难发现穿插在其间的“不和谐”的音调。从这些音调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张爱玲从俗世人生的本相之后,看到了生命存在在本源意义上的虚无,这些虚无的俗世之爱的背后是对人生的凄凉与恐怖。在《我看苏青》中,作者写道:“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有无限的惨伤。”在《道路以目》中,作者认为她笔下的路人,“可怜,也可爱”。在《公寓生活记趣》中,作者感叹道:“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在《诗与胡说》中,作者说:“所以活在中国就有这样的可爱:脏与乱与忧伤之中,到处会发现珍贵的东西,使人高兴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在《天才梦》中,作者以十九岁的年华发出了令人惊叹的感悟:“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在《烬余录》中她写到:“什么都是模糊的,瑟缩,靠不住,房子可以毁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夕,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在《更衣记》中她写到:“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著名作家王安忆说张爱玲对现实生活的爱好是出于对人生的恐惧。
张爱玲显赫的家族已烟消云散,心爱的学业两度毁于战争。因而张爱玲的散文中,没有对“过去”的眷恋,没有对“将来”的期待,只有“眼前”的“现实”即意味着生存。这一内容也是她小说重点书写的内容。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就充分表现出妇女在社会生活中的生存困境。张爱玲将被人们忽视或漠视的女性私密性心理进行还原,将女性固有的特质还给她们,从而深刻地再现出女性心理和感性世界的复杂和矛盾。如《借银灯》、《忘不了的画》、《谈女人》等。“即在礼教森严的古代,这一类的牺牲一己的行为,里面的错综心理也有可研究之处, ……全然忽略了妻子与情妇的”内心过程,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女性不仅是人,更是女人,女性只有有了“为人”、“为女”的双重自觉,才能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妇女解放。这一点上而言,张爱玲的揭示无疑是具有超前性的,也是对历史空缺的一大填补。
对于女性身上的奴性、劣根性,张爱玲表现出了她锋芒的双向性:既指向男权社会又指向女性本身。张爱玲从女性生活的表层进入到精神层面,从女性的生存困境中发现了积淀在女性意识深处的心理痼疾。“女子的劣根性是男子一手造成的, ……女人的缺点全诗环境所致, ……女人当初之所以被征服,成为父系宗法社会的奴隶,是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但是男子的体力”也比不上豺狼虎豹,何以在物竞天择的过程中不曾为禽兽所屈服呢?可见得当怪别人是不行的。”张爱玲无意去改造女性的奴性和劣根性。她是在哀其不幸的同时于无奈中认同了女性角色。当然这种认同是从满了作者的悲凉情调的。
张爱玲对她笔下所书写的内容始终保持着“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的写作姿态。她的散文是她“站在栏杆外”的意味深刻的“张看”。她的姿态就是“进入情境又超脱角色”。张爱玲的散文充满了她的主观情绪和她个人的生命体验。在张爱玲的散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荒凉”。这种“荒凉”是一个聪慧而又敏锐的女子对时代的深刻领悟。可见,这种苍凉的生命底色是以她个人的体验为出发点的,是一种由己及人、审己度人的推断和感喟,因而它囿于逼仄,但在这局限性的同时,她的散文又获得了独特的美,独特的敏锐,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