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南京前,突然有事儿,就先去了趟浙江桐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完事就抓紧时间去了下丰子恺纪念馆。
丰子恺纪念馆在桐乡西面的石门镇,从市里过去十几公里。纪念馆包括两部分,分别是丰子恺故居和丰子恺漫画馆,免费参观。当天正好是周一,这也是里面除了我再没有一个游客的主要原因。里面不大,我转了俩小时,算是非常久了,我走遍了里面所有的角落,甚至把他们库房里的书都翻了一遍。管理员除了上厕所,都不进来,就在门口的铺子里待着,那儿有卖相关的书和纪念品。我要是缺德,从库房顺走几本书,他们也不知道。
丰子恺是近代的漫画大师和文艺大师,他的漫画往往寥寥数笔,看起来简单,却表达很到位,有哲理又极具人文关怀和悲悯情怀。当然我更欣赏的是,他的有趣,他的作品里总透着的一股诙谐和幽默。一个人有趣,就说明把世界看得通透,明白事理,知道应该追求生活中的情趣。这样的人往往比较开朗,而且一般都很会玩。丰子恺的故居叫缘缘堂,旧的缘缘堂毁于抗战,现在看到的是八十年代重修的。和传统厅堂比较严肃的名字相比,缘缘堂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太过轻松,这个名字就是抓阄拼字得来的,看似随意,其实举重若轻。
纪念馆内刻着一些丰子恺的文字作品。看起来,他很喜欢玩文字游戏。比如,写八个字围成一圈,说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从任何一个字开始,都成一首四言诗。再有,写二十个字,说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从任何一个字开始,都成一首五言绝句。你就感觉这个人很会玩,而且玩得有水平,因为不是随便几个字就能凑成一首诗的,诗词是要讲究格律的,内容也必须得能表达合适的意境才行。
这让我又想起了近代语言和音乐大师赵元任,他的名作《施氏食狮史》,通篇只有“shi”一个音,但就能组成一篇完整的文章,这不仅仅是汉语这个客体的强大,更是人这个思维主体的强大。这都是会玩的,但玩得好前提是高水平。
人的有趣,也往往会表现在造物的有趣,比如园林,尤其是苏州的园林,就讲究把亭台楼榭、假山、太湖石和各种植物巧妙地搭配起来。园林这东西在构造上有它的建筑学和园艺学规矩,但如果在风格上过于循规蹈矩,那就刻板了,就不能体现出自然之趣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各种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各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这就是一种造园的巧趣,没有巧趣,园子就生硬了,就没有那股子活力了。和那些庄严肃穆的大型建筑比起来,巧趣就是园林的精神,也是核心竞争力。这种趣有时候也叫机趣,带着一种机巧和趣味,苏州胥王园里的园林的门洞上就明确写有“机趣”,这不仅仅是建园林的追求,也是中国人的一种认知生命和自然的哲学。
趣的人往往也巧,有巧劲儿,能干巧活儿,心灵手巧。
水浒传里的燕青,排名三十六天罡的最后一位。但他上梁山比较晚,排位的时候贡献又不大,何德何能能排进天罡里,这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二把手卢俊义的人,毕竟宋江的亲弟弟宋清也才排在七十二地煞星里靠后的位置。显然燕青有他的特点,那就是巧,吹弹唱舞,无所不会,三教九流,无所不能,伶牙俐齿,心机灵巧,所以他叫天巧星浪子燕青。在梁山这样以莽汉为主的地方,燕青就是个完全的异类,他情商和智商都很高。宋江在寻求招安时,常要以嫖客的身份通过宋徽宗的姘头李师师打通和皇上的关系,在这种场合,他就必须带着燕青。燕青懂风月,知情趣,明白如何在这种场合中讨巧得趣,顺便完成梁山使命,这是一种顶级的公关能力。就这点,山上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燕青。另外,燕青的功夫也含着巧,他是相扑高手。李逵发起疯来,大家是拦不住的,但他只服两个人,宋江和燕青。宋江是他的精神支柱,而燕青,分分钟能把他扑趴下,换句话说,燕青有一百种把他放倒的法子,所以李逵服他。这就是巧,纵使你力大无穷,我也能四两拨千斤。
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女儿叫巧姐,巧姐出生的日子七月初七,是传统的乞巧节,这一天少女们是要向上天乞求智巧的。但巧姐并不那么巧,而且还有些憨,可能生在乞巧节倒反需要乞巧才行。王熙凤说这个日子不好,觉得是生日影响了女儿。传统上,带七的时间确实好像不那么吉利,比如头七。但刘姥姥说以毒攻毒,就用巧字做名字。后来虽然贾家落败,但巧姐的结局还不错。从这可以感觉,巧,有时候并不是奇技淫巧或者花拳绣腿,它本身就是一种生活哲学。
人还是应该有趣些,有趣的人必然也有巧,因为很多时候,巧成就了趣。有趣有巧,就活得有意思,活地通透,也活的真实。最近不是流行一句话么,一辈子很长,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
(2016年9月30日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