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离别的那一刻，时光流逝得越快。

虽然纳兰风吟找了很轻松的话题来聊天，然而离别已清晰地横亘在眼前，无论怎么努力气氛都很难热络起来。

“学长，谢谢您这大半年来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成苒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纳兰风吟轻笑着和成苒碰杯，“讲真，你这个样子我很不习惯。”

成苒叹了口气，道：“过去一直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寝室的人一直认为能和学长您一起玩是莫大的荣幸，我却总是让学长唱白脸。其实，每次和学长聊天、吃饭，我都很开心。”

纳兰风吟敛起笑，认真地看着成苒。

成苒喝了一口茶，笑道：“学长，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您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聪明、最有文学素养的理科生，我非常地崇拜您！这样想想，其实我和那些花痴你的女生，也没什么不同。”

纳兰风吟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一个小男生，他初中还没读完就收到了M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纳兰风吟轻咳了声，继续道，“嗯，那个小男生是我。”

“他的父母非常高兴，带着他去了M大。可想而知，他和同一届的学生比起来年纪差距太大了。这虽然对上课学习没什么影响，但是大学里大段大段自由的课余时间他和同级学生的区别就鲜明起来了。他无法跟上同级学生的节奏，因为很多地方未成年的他还不能去。于是渐渐的，他被同学孤立，融入不了任何一个校园的学生群体。”

“孤独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漫长，幸而M大的学习不算轻松，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课业上。书读得比谁都多，学分修得比谁都快，论文写得比谁都好。于是他很快完成了本科学习，成了硕士班里年龄最小的人，之后又成了博士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

纳兰风吟苦笑着摇摇头，良久不发一语。

“当我来到你们学校，情况全然改变了。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被很多人簇拥着。在研究室里，合作的研究生轮番上阵带我去熟悉环境。在交换生协会里，各国来的交换生热心地拉我去各处旅游、参加各种聚会。甚至有时候我只是走在校园里，都会招呼不断。”

“多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被人因年龄小而嫌弃、因学习好而孤立，这会儿突然变成去哪儿都被人包围着，没有一点儿个人空间，简直要窒息了。”

成苒回想起纳兰风吟走在校园里引发轰动的画面，想起他成天带着口罩出门，出行难度堪比明星，自由行走都是件奢侈品。

“我渐渐明白，如果要在这里过着和在M大一样孤僻的生活，我完全不必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任性地做一个不合群的怪咖就好。如果要对孤僻的生活稍微做些改变，我就得做出相应的对策。我选择尝试一种不同的生活状态。”

“你知道，应酬嘛，总有很多不得不勉强自己去的场合。当然，我也不是一作出决定了就来者不拒，能去的我尽量去，不是非得要去的，就找借口推辞了。”

“那天，交换生协会接到一份紧急邀请函，对，就是你们通讯社三十周年庆典的邀请。这类活动一般就去露个脸，礼仪周到就行。那天，我照常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繁冗无聊的开幕讲话，欣赏着众人听讲时五花八门的表情，等着开幕一结束就开溜。然而，我无意中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心不在焉的人——你。”

成苒讶异地看向纳兰风吟，完全想不起在他坐在哪里。

纳兰风吟了然地说道：“你可能没注意到我，我就坐在你们桌子左侧那个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心不在焉，和她同桌的男生截然不同，真是有趣。那男生，如果我没猜错，是在通讯社指导你的前辈吧？”

成苒点头赞同。

纳兰风吟轻笑道：“后来，舞会开始，我见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倒了杯红酒，往嘉宾席走去。而被他撇下的女生居然丝毫不以为忤，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快。我看见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时不时瞄着出口，似乎随时准备离场……”

“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我一样无聊的人，干脆走过去邀请她跳舞。她愣了会儿，随即红了脸，直率地拒绝我，说不会跳舞。我还以为她在玩女孩子欲擒故纵的把戏……没想到她是真的不会，连连踩到我的脚。”

纳兰风吟说道这里，笑道：“我被她踩得又疼又不耐烦，正想找个什么理由不跳了，不成想却在低头的时候看见了她红得可以滴血的脸。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脸红了，她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儿。尽管她很不安，却依然专注地注意着脚下，努力跟上我的舞步。我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极了。”

“我和她说话，发现她居然对我一无所知。我就当是上天在给我机会，交到那种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头衔，只是因为你是你的朋友。”

“她很容易脸红，很容易被感动，学东西很有悟性。当然也很不懂套路，三言两语就进了我设计的圈套里，傻乎乎地把手机借给我用。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孩子的心真是太柔软了，被人拐走的风险好高！”

“那天早上，我其实有点担心她不来了，因为在电话里我听到她的舍友们在，她不认识我，而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寝室的人都不知道我。幸而她信守承诺，还一派磊落地和我在这个包厢里吃了饭。我最惊讶的是她居然毫不隐瞒自力更生的事实。这年头女孩子都爱面子得很，而她却对物质、对身份没有什么感觉。我觉得，这个女生真是太太太有趣了，一定要珍惜上天给我的机会。”

纳兰风吟停顿了一会儿，才郑重地说到：“小苒，其实我很高兴，能来这所学校交流，能遇见你。”

成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学长，我听人家说，把往事梳理清楚就意味着和相关的人摊牌，从此再无交集的意思，是这样的么？”

纳兰风思索了一会儿：“你，毕业以后申请到M大来读研好不好？”

成苒不答反问：“学长，您从此要定居美国了是么？”

“嗯，很有可能。”纳兰风吟坦承道，“不可否认，美国学术界相对自由一些，资源也更丰富、便捷。如果小苒你能过来……”

成苒连忙截了话头：“学长，你说你需要的是一个因为你是你的人做朋友，我何尝不是？我很欣赏您对我的隐私的点到为止，我也从来没跟您说过我的成长环境。不过以您的智商，我相信您就是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是不会也不能离开中国的。”

“小苒，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么？”纳兰风吟蹙眉，把手伸过来轻握住成苒的手，坚定地说道，“你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成苒摇摇头，抽回了手，道：“学长，我和您不同。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这个国度里。这里的文化、习俗、好的坏的，都是我习以为常的。这里有我的亲人、朋友，您叫我放弃这一切，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度过余生，我……我做不到的是这个。”

“小苒……”纳兰风吟艰难地说道，“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自私。可是你想想，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从美国回家就像过去坐火车回家一样的时间，你想回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何况，现在信息时代了，在网络上相见也很方便。”

成苒低头：“学长，对不起，我……”

纳兰风吟摸摸成苒的头，温声道：“你不用现在就回绝我，你还有三年才本科毕业。到时候，如果计划没有改变，我已经留校任教。这三年你不妨抽空考一考雅思或者托福，以你现在的英语水平分数绝对够的。”

见成苒不说话，纳兰风吟催促道：“就当给我留个念想，好不好？”

“学长，您不知道，您是全校公认的美男子，而且才华横溢，前途一片光明。我……”

“我不要你的感动，小苒。”纳兰风吟坚定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选项可选，这也不重要，因为我已经作出了选择！”

成苒被纳兰风吟的孤注一掷所震撼，嗫嚅道：“哪有这样的……”

纳兰风吟拍拍成苒的肩膀，道：“小苒，这辈子，你不用为谁而活，你的父母、亲人、朋友、我，都不必。你只要弄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为自己努力。这三年，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