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大就变得越冷静,在进入成人的世界里沉默着,迷茫着,不知所措。也早就有人改变自己的形状与之相接,也但愿我们别只能在睡梦里像孩子般肆无忌惮。
1
夏安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张张半坐在床上,以极其放松的姿态耸起肩膀,伸长双腿,毫无目的的看着前方。
“唉,你怎么啦?”她戳戳张张的腿,小心翼翼的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低沉的咕哝,你说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呢,一睁开眼,还必须要尽心尽力的过完这一天。拼命的学还是赶不上,活动也不行,特长也不行,没钱,还想回家。
夏安站在原地沉默了,平常笑起来是豆豆眼的张张,总是在她抑郁的时候说,哎呀,又怎么了!你还难过呢!我比你还累!几句话连珠炮一样打出来,弄的她再不多说一句。
张张是宿舍里唯一一个重点五班的学生,班里强手如林,不仅学习好,素质,能力哪方面都不差,但她一直以为张张过着像上班族那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偶尔忧愁一下中午该吃什么或者月底还剩多少钱之类的,却不知道她的心里,也藏了隐秘而巨大的悲伤。
“该不是我把你带抑郁了?”最后的了字上扬是典型张张的语气,她学着张张,试图挑起她的笑却失败了。
“可能吧。”张张的回答平淡到不带感情。
对话很快就结束,夏安并没有把什么放在心上,阳光将围合切割成光暗的三角形,朝云撕拉成条状,背后是刚出生的蓝白色天空,美好的如同假象,连空气都没有灰尘。她只感叹一句,天气这么好,就匆匆赶去上课了。
2
“唉,你的签证材料弄好了吗?”竹子在去教学楼的路上突然问她。
“恩,就差财产证明了,今晚我就跟我妈说”
“快点啊,还有三天就递签了。”透露着丝丝的不耐烦。
“知道了”
她和竹子早在5月份的时候就订了期末考完出日本旅游的计划,其实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夏安之所以选她是她随意不修边幅的性格,三分钟热度且不计后果,难过了也不是找男朋友哭哭啼啼,而是开麦打一局游戏,然后就开心的睡觉。第二天又是一条线的大笑。
夏安很羡慕她过的毫无负担,看起来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是安静的度过每一分钟,如此而已。
可是今天,她不正常,夏安看的出来,虽然竹子背对着她,却也能感觉的到背后冒出来隐隐的“你别惹我,我不开心”的信号烟雾。应该又是男朋友的事吧。她不说,我又何必去问呢?夏安这样想,结果肯定是一句,没事啊,我没事。于是就低下头继续看书。
只要上课,白昼也可以飞逝的那么快,夏安不用去费心思考怎样来熬过漫长的日光。而此刻从她的方向,看不到夕阳,只有玻璃上反射的亮光提醒的黄昏。流云带着紫意,在头顶缓缓游过。夏安在窗户边,记录着天空的变幻。她写,玻璃上的泥点沾染了遥远的神秘,像预告里的末日,带着肮脏的戏谑,隐现的橘黄被暗夜逼近,透露出无果的挣扎,他们漫不经心的诠释着吞噬的意义。墨水般浮游的暗宣告主场,越张越大,黑夜,就要来了。
夏安握着手机,给妈妈发去微信“妈,签证需要资产证明,你明天去银行开一个给我寄过来吧~”满心期待着一个“好”字的回复,这样就不再操心签证的问题了。
妈妈却语气僵硬的回复两个字,不行。
夏安从没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妈妈一直都是给她鼓励和支持的那个,即使爸爸,那个夏安称作“他”的男人,摆出嫌弃和厌恶的姿态让她犹豫和怀疑,妈妈也一直坚定着说,孩子,不怕他,妈妈有能力让你出去,你这么大,也应该出去看看,不管他,你只要有妈妈就够了。
就因为是这样,从小到大,跟谁比起来,夏安缺的,只是黑暗里父爱的光辉,没有人会注意的光辉。
可此时此刻,她却无助的深深陷入泥沼,越挣扎越恐怖。
“孩子啊,你不能这样,我以为你都是办好了的,结果现在搞成这样,耽误时间,不是我的本意啊”
“不是我耽误时间,这本来就是办签证一个必要的步骤,我没有瞎说。”
“你真的都问清楚了吗?那这样是不是没有证明就出不去了?家庭不好的孩子就出不去了?”
“是这样的。”
“这样不对,不对,你跟他们说家里房子没有房产证,看有没有什么替代方法。”
过了很久,妈妈又发来,“不行,不能把家底都漏出去,这样不安全啊。你真的确定吗?”
“真的,真的,我确定。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在这样的问题上,还是保守一点比较好,这样吧,我们班也有好几个同学去了日本,我问问她们看是不是真的要资产证明”
“行。你问,你现在就问,看看是不是!”夏安已经逐渐失去耐心,甚至怀疑手机打字的是他。
“现在有点晚了,明天早上我就问,不着急吧。”
“不着急,不着急。”夏安瞟一眼桌上的米奇手表,那是高二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的礼物,23:01,米奇的嘴咧着标志性的笑,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它时间奴隶的使命。
“你先去睡觉吧,太晚了脑子不清楚,明天早上咱们再说啊,我也要睡了,晚安。”
夏安尽力克制自己的语气,她愿意体谅,她知道她是妈妈的一切,而妈妈为了她在尽心尽力维持一个完整的叫做“家”的假象。可夏安不愿意接受妈妈不相信她的事实,因为凭她对妈妈的了解,她知道明天早上的答案就是可以,在问过同学之后的答案就是可以!
“不要多想,妈妈始终是支持你的。”
“恩,我知道,赶快睡吧。”夏安紧紧抿着嘴巴,无奈的回复。
然后她再也忍不住,发疯般尖叫起来。妈妈不相信她,一直说支持她的妈妈不相信她!夏安似乎在一瞬间领悟了背叛的含义,这样说来,妈妈和他有什么分别!还不如他在一开始就摆明态度让她不抱任何希望!
无力的闭上双眼,把头搁在冰硬的椅背上,眼眶发酸,她不知道,今夜该如何度过。
3
多多兴奋的喊着,“我回来啦~幸好你们都还没睡。Yeah,去洗澡。”
多多是宿舍里最漂亮的女生,有极好的人缘,身兼数职,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却不管多晚,都要定时靠墙立半小时腿,然后玩手机。
宿舍的大灯关了,夜已经过半,轻微的鼾声从张张的方向传来。
夏安爬上床,强迫自己睡觉,暗红色的压迫感死命抵抗让她维持意识和清醒,不断回想着那句,妈妈不相信她。
“哼哼。”多多笑了,声音很小,但夏安还是听到了。
“怎么了~”,正要去上厕所的竹子被她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都睡着了。”
“没有,你知道吗?一个五班的给我表白了。”
“啊,咋回事啊?”
“今天晚上他就莫名其妙找我聊天,然后他就说了。”
“说我喜欢你啊?”
“啊,恩。”多多不好意思的迟疑了两秒。
“唉~”
等竹子回来,多多又说。
“怎么了,你不是也有男朋友么?”
“哎呦你可别跟我提他,烦都要烦死了。”
“吵架啦?我最喜欢看别人吵架了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没有,就是,就是很烦,太粘人了,我玩个游戏他找不着我就生气了。我,我,我还得哄他,哎呦。昨天还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都一点了,我都睡着了,非得叫我出去接电话。”
“啊,他不睡觉啊。”
“就是说神经病嘛,平常不打电话,就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劲,大半夜的在阳台上我吹着冷风,早上起来嗓子疼,头疼,气的我一肚子火。”
“那你不接呗。”
“不接他就一直打,再往后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啊,唉~别想了,快睡觉吧,晚安,我再聊会儿哈哈。”
“唉~晚安。”
4
夏安听到了这一切细微的声响,等到竹子的床帘拉起,多多的荧屏熄灭,她翻身抬起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隐隐有小雨在滴答,床帘的钉子掉了一半,黑暗并不能被完全掩盖,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她苍白的脸颊,一瞬间虚假的黎明。南方的城市,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满是泥点的窗户,集结着噼里啪啦的雨点。
肮脏的戏谑,她勾了勾嘴角,塞上耳机,翻过身想起早上张张与她的对话,还有竹子不同往常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句,轻的不如呼吸,像小鱼吹泡泡,舒缓的吐出。
我们各怀心事,睡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