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月征文,PK对象:山下菜花,珍妮的后花园。迎新班十一月主题作业。主题:以盛世之名,桥)
“我已经报警了。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一路跟踪到这儿,都是对我隐私的侵犯。再不滚,有你好看!”我气喘吁吁摇晃着虚张声势的手机,跟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家门口对峙。
虽说从体型上判断,我可能碾压对方,但要真打起来我很菜鸡。常年缺乏运动,跑几步就呼哧带喘像犯心脏病,是我们虚胖人士的特征。我没有胜算。
假如对方还有帮手……临近年终,经常刷到入室抢劫的新闻。我越想心里越毛燥,怪自己偏偏选今天出门。
“我……”
我打断她未出口的话,指点自己身上掉毛的黑色羽绒大衣:“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你快走吧。一会警察来了你就跑不掉了。”我气势越来越弱,害怕越来越胜。悄悄挪动脚步,我琢磨猛然窜进家门,抵死不开统共要几步。
可是这次她反应比我更快,在门闭合之前半个身子紧跟着我挤进来:“是我啊,是我!豆芽儿,我是你的麻杆儿!”
我愣住。拉门的手不禁松软下来。她趁势抓紧我的胳膊:“你跑什么跑?害我追了一路!”
当二〇二四年的最后一个月到来时,我才发现整个秋季已从我的人生中消逝。
我花费三个月躲在窗帘后面窥视空无一人的庭院。或许院子本身不曾寂寥过,只是我不愿开灯,眼睛看不到暗夜除了黑以外的其他颜色。
“你要调整作息。”学长说着给我开了新一个疗程的药。
我偷偷打量他眼角的几痕皱纹,曾经意气风发的校园骄子也抵不过岁月磨砺,变成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出年纪的老专家。
“一定要运动,还有多喝水。”等待处方从打印机里排出的间隙,他旋开自己手边泡着菊花枸杞金骏眉胖大海的玻璃杯,示范般喝了几口。
我维持着感激的微笑,道别,倒退出诊室,排队交钱取药。
一群病人在两位护士带领下穿过长廊去脑电图室做检查。他们套着白蓝相间的条纹病号服,像幼儿园春游的小朋友,又像草原上迁徙的斑马。这队伍在我身边流淌,一张张中年人的脸从我眼前鱼贯滑过,我低头望地,不想接触他们的目光,那些眼睛和我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双眼一样,泛着黯沉的灰,我本质上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麻秆儿就是那个时候缠上来,对我说:“您好。”她手里拿着几张什么单子。我以为她是搞推销的,迅速冷言拒绝:“不要,谢谢。”
我转身向医院外面走,她在后面追。半条命都给她追掉了。“你可真行,我又没认出你来,你也不早说是你。”“你给我机会说话了吗?”“我还以为被什么坏人盯上了。”“有我这么好看的坏人吗?”她叉腰站直,头颅骄傲地昂起,保养得宜的脸上有我记忆中遥远却熟悉的眉眼,质地厚实的羊绒大衣裹着她纤腴适度的曲线,仔细看颇有成功女性的派头。
“咱们有将近三十年没见了吧!我真没认出你来!”我咧着嘴尴尬地笑。
“你虽然胖了点儿,可大样子没变,还是我心目中当年那个可爱的姑娘!”她实在太热情,令人无法摆脱。
照道理说,故人来访,该扫履以待。想想我这乱成一团的家,可招待不了一点客人。小区门口有家私房菜馆,请她吃顿饭,应该不算失礼。
进门落座,尚未到下班高峰,店里人不多。壁挂电视正播放着一个喜剧综艺节目。几位年轻服务员站在各自位置上,以同样的姿态半仰着脖子看电视。间或回神关注一下零散几桌食客的动向。这就是我秋季里错过的人间烟火,苟日同日日同,一眼望得到头。
麻秆儿还在絮叨着自己更年期,失眠,去医院开药,巧了,一抬头看见我。我颇不自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东拉西扯问她现在怎样,挺好的。家里怎样,都还行。客套地相互打探,虚虚实实的中年人社交。接着想当年,从前一起玩的那些人,竟都没有联系了。
遗憾之余她迫不及待说:“那时你,我,土豆,咱们仨关系最好。”
“可惜我家搬走以后,跟所有人的联系都断了。家里又没电话,我再没听说你们的消息。”
“土豆打听到你新家,我们还去你学校等过,但总也没遇见,再往后我爸妈调动,我和他也失联了。”我们感慨着三十年前,人与人的失散有多么容易。也许一声“再见”,转身就是永别。哪像现在,大数据无孔不入,稍不留神素人秒变网红。
几个特色菜上桌,麻秆儿试探地问:“喝点儿?”
我连连摆手:“嗓子发炎,才吃了头孢。我喝水,你自便。”白瓷杯里淡金色的苦荞茶漾着丝丝热气,宣发出若有似无的焦香。
“我懂,喝酒不吃药,吃药不喝酒。不想喝酒就吃药。”麻秆儿好像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大剌剌的。我瞠着她扭开一瓶56度红星二锅头,吨吨倒满两只白酒杯,举起一杯跟我相碰,一仰脖干了,行云流水,我才反应过来她定是酒桌上的熟手。
我灌下一杯茶水,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配合她回忆。当年的土豆,豆芽儿,麻秆儿,是家属院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铁三角”,大人口里制霸群孩的“祸祸头子”。我和土豆同年级隔壁班,麻秆儿比我们低一级,仨人日常同路上下学,比同班同学关系更亲密。每到假期,我们就组织大院里的孩子一起捉迷藏跳皮筋打沙包电报得救过家家,还有去隔两条街的公园疯玩。
“那时候咱们多皮,爬树上房、招狗撵鸡,大都是土豆带头。”麻秆儿从印着高奢LOGO的皮包里掏出烟和火机,她的脸在袅袅升腾的烟雾后面时隐时现:“还记得公园那座桥吗?咱们的根据地。”我点头。
公园有座铁索桥,木板拼搭的桥面,黑漆漆的铁链扶栏,人走上去晃啷晃啷响。站在桥上往下看,木板之间的缝隙大得骇人,深不见底的湖水像静待猎物入口的巨兽。桥两侧锁链纤细冰冷,感觉也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桥连着湖堤与湖心孤岛,岛上有座人造山,山体被挖空做了鬼屋的游乐项目。坐一辆露天轨道车进去,转一遍十八层地狱出来。花费六元。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后来鬼屋废弃,山洞的门被两块菲薄掉漆的木板挡着,地下有不明物体的累累痕迹,夏日招来许多蚊蝇,轰炸机般盘旋不去。只有桥,还在那里晃啷晃啷,路过的人上去跑跑跳跳,好像上了一个大秋千。前年我发现桥终于被封闭,入口用一圈带刺的钢丝缠死,上面挂一块红漆字的木牌:危险,止步。
又想起第一次过铁索桥的黄昏。如血残阳倒映湖中,我死死抠着桥头的铁锁链不撒手,腿软得如同两根煮孬的面条。有小伙伴使劲拽着我硬要把我拖过桥去,他们不懂我在害怕什么。土豆让众人散开,对我伸出手:“豆芽儿,你拉着我,不要往下看,向前看。”实践证明,桥是安全的,只不过我内心的恐惧放大了它的危险性。
“你是不是从桥上掉下去过?”麻秆儿自斟自饮,不一会已经干掉半瓶白酒,她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支着脑袋回想。
我拿过她面前的绿色酒瓶,往她盘子里夹菜:“我不是从桥上掉下去的。”
土豆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租一条小船,偷偷划到湖心岛边上接满满一船人,图谋划到莲池去摘莲蓬,结果翻船,不会游泳的我没入湖水中。湖水是绿色的,就像我手边的酒瓶。我透过那一片扭曲透明的绿幕看到他们惊慌的脸。水墙隔绝了众人的叫喊声,在呛水之前,我仿佛沉浸在另一个奇特的世界里。呛水之后,我体会到濒死的痛苦,我无法呼吸,胸腔几乎要炸裂。“如果不是你和土豆都会游泳把我架上倒扣的船沿,说不定三十年前就没有本豆芽儿了。”我打趣。
“不许胡说。”麻秆儿的眼眶红起来,她急切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我们都要好好的。”
“知道。”我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她的手很温润,感觉有种被生活优待的娇嫩,让我羡慕。“所以我至今还是旱鸭子。每逢过桥涉水都要提前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不过后来,当我能够如履平地在桥上来回奔跑时,心底的自信和满足也比其他孩子更甚。
我知道上初中时土豆来家找过我,我爸妈说他成绩差,整天混日子,不许我跟他再来往。我要安心学习,努力考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我还是从我爸妈那里听到土豆的消息。”麻秆儿再次举杯示意我给她斟满。“你记不记得他小时候贪玩,成绩不好。”
“是,语数外三门不及格。每次学校开完家长会,他回家都得挨揍。”
“那都是老皇历了。他不是从小立志当警察吗,听说人家初三头悬梁锥刺股地逼自己学了一年,手拿把掐就考上警校。”
“土豆确实聪明,大人总说他聪明不用在正点子上,成天带着大家淘气。”我脑海里浮现出土豆幼时一坐在书桌前就抓耳挠腮的模样,真难想象他也会老老实实用功读书。“咱们那会警校毕业出来是不是还包分配?”
“不包啦,都得考核选拔。后来他终于努力加入到警察叔叔的队伍里了。交警,估计特威风。”麻秆儿的目光有些涣散,我猜她已经微醺。
“你说会不会,那时候我们也路过他执勤的路口,只不过彼此都认不出来?”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认不出来才正常,不是吗?
“不会,他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咱俩。他那眼睛那记忆力那包打听的劲头,你忘了,只要家属院里见过一面的人,第二次见他准能说出人家全家信息。”麻秆儿拍着桌子否定我。
“对对。”我忍不住翘起嘴角,土豆就是那样。“有次家属院来了踩点偷自行车的贼,他直接带着一群小孩上去盘问,把那人吓跑了。”
他还警告看门的张大爷不能放陌生人进家属院。张大爷不明就里,说他小屁孩多管闲事。
“他气不过扔砖头砸门卫室的玻璃,被他爸用皮带把屁股都抽肿了。”麻秆儿也笑,“土豆真是咱们院儿的活宝。”
没错,我应和道,活宝捂着屁股跟我俩哭诉的场景仿佛昨日重现。不久后,有一天夜里,那伙贼真的绞断家属院大门的铁链,把车棚里的自行车往外推。幸亏张大爷被惊醒,喊起来,一楼几户人家的男人跑出来帮张大爷一起抓贼。抓住俩跑了一个。帮忙抓贼的有土豆爸。第二天土豆给我们讲,他也穿上衣服跟着他爸跑出去看,就是之前来踩点的年轻人,警察来了他还热心帮忙指认。打那以后张大爷对土豆格外亲切,有时候还请他吃烤红薯,他每回都跟我俩分享,特甜。
“敬土豆!”三只杯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麻秆儿再次将其中一杯酒浇在地下。烟灰缸里的三根香烟早已燃尽,只剩三条断断续续的散灰。
一小时前,麻秆儿在我家楼道里紧紧抓着我:“你知不知道,土豆没了。”她哽咽地对我说。土豆执勤的时候发现一名网上在逃通缉犯,对方见势不妙开车闯卡,土豆拦在车头,被拖拽了几百米,头部遭碾压,当场殉职。那年他二十四岁。“豆芽儿,你知道吗,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想找到你,跟你唠唠,我憋得难受死了!人生怎么会这么无常。”她拉着我,非要跟我喝两杯叙叙旧。
我一开始没告诉她,二十四岁那年,我大学刚毕业,在急诊科轮转,对工作有热情,对爱情有憧憬,对未来充满希望。
那天夜班,我跟120出车,接到一位面目全非的年轻交警。第一次直面那么惨烈的现场,我慌得做不出规范的急救动作,上级老师一把将我推开……跟着遗体回到医院,我手抖得连病历都填不完整。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我认不出他,他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土豆。
我因PTSD申请调岗,几度停药与复发,最后彻底离开医院。我用了很多年去巩固遗忘,我生命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危桥上晃荡,荆棘丛生唯有自渡。二十年斯逝,我只能做个安享盛世的普通中年妇女。比起土豆,我才是那个没什么出息的人。我连好好跟他道别的勇气都没有。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冷却,喝在嘴里满是苦涩:“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靠药物维持睡眠节律,生活过得一团乱麻。因为长期服药,我发胖、不能喝酒,自然也无法结婚生子,这些都不重要。我不会大吵大闹寻死觅活,我只是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我常常说谎掩饰病情。我不想见人,不想被别人看到这样的自己。所以后来我一个人住,远离人群,这次犯病,我在家躲了三个月。如果不是药吃完必须去复诊,我大概会一直藏在没人看到的暗室中。多亏现在生活越来越智能化,不出门也可以活下去。”我自嘲地笑,虽然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意义,但它还是包容着我。所以我活在生死两可之间,坦然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豆芽儿,对不起。我不知道……”麻秆儿看定我,醉眼炯炯:“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过得也没有刚才跟你说的那么好。
“我去年离婚了,两个孩子跟他们爸爸。原本我把工作当作唯一的慰藉,但上半年企业经营不景气,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我是人资主管,帮老板处理完几十号员工的离职事宜。轮到我自己,却无人问津。我申请了劳动仲裁,但公司没钱拖着不予执行。上个月我爸心梗住院,我赶回来陪他做心脏搭桥术。我发现父母真的老了,能陪伴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豆芽儿,为什么我们过得都这么难?怎么人生的路走着走着,就遇到过不去的深渊。我却必须粉饰太平,假装很好,假装无事发生……大概这就是我习惯面对生活的姿态吧,我就是,要让自己好看,就算认输也要漂漂亮亮地!”
我讷讷无言。
麻秆儿抄起一摞餐巾纸去盥洗室补妆。我呆坐着,面对满桌狼藉和三只空酒杯。我喝的是茶,却像喝多了酒。感觉自己的心,像杯子一样空荡荡。也感觉我们的人生,像杯子一样空荡荡。周围食客逐渐增多,有人说有人笑,电视在墙上“哈哈哈”。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底色都是一致的灰。而灰色,好像很中性,既不会最好也不会最坏,是所有人混杂形成的。我抬眼,看见麻秆儿回来,又是刚才顾盼生姿的得体女人。
“豆芽儿,你还记得那年公园搞元宵灯会,咱们仨在铁索桥上许的愿吗?”
“记得呀。土豆说他长大想当警察。你说长大想当作家。我说长大想当医生。”其实想让我当医生的一直是我爸妈,因为他们都在医疗系统工作。最终,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小时候的理想太难实现,但是土豆做到了对吗?”
“他做到了。”我重重地点头。确实,有人可以做到,有的梦想能够实现。我真心羡慕他们。
“如果土豆还在,他会对我们说什么?”麻秆儿盯着酒杯,酒杯里有一个亮光光的灯泡,和头顶上的那个一样,像两只大眼睛明明白白瞪视我俩。“我猜他会逗我们开心,告诉我们不要沮丧。生活本来就像爬山,到达顶峰后便是下坡。咱们都到了下坡的年纪,要悦纳自己。”
我对她摇头:“不要低头,向前看。”
“什么?”
“麻秆儿,你看。”我指给她电视里一位叫李川的男演员,他长得有点像土豆。痞帅,欠儿,傻兮兮,又机灵。人,就是复杂和矛盾的综合体。
他正在节目的尾声煽情:“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太阳,我们都像星星一样,一个一个都很不起眼。那些先离开我们的朋友都像流星,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整个星空,成就了别人的梦想。我们每一颗小星星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璀璨的星空。各位星星可以在这里放肆地笑,放肆地哭,毕竟宇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我不清楚喜剧是多少现代人心灵的止痛剂,但我看见一个服务员站在角落里,笑着笑着就哭了。旁边的顾客在她转身时,递给过去一张纸巾。
“土豆会告诉我们,不要低头,向前看。”我脑海里闪过一道道亮光。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过桥,许多年前,那个少年就曾经向我伸来一只充满力量和勇气的手。是我忘记了。我想逃避关于他的一切,所以我也忘记了他为我做过的事情。“麻秆儿,我错了。脚下的深渊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因为我害怕,恐惧使困难看上去更大。”我想冲她笑,但是我的鼻子很酸,心里拥塞已久的什么东西一阵阵向上翻涌。即使三十年过去,儿时的伙伴还在用他们的方式鼓励着我。“谢谢你麻秆儿!也谢谢土豆!”
“豆芽儿,”麻秆儿向我伸出手,“想不想去公园看看那座桥?”她眼中闪闪有光,映照我,感染我。
我顺从地跟随她,餐馆大门打开时,身畔响起一声:“欢迎光临。”我和麻秆儿相视而笑。外面的世界如此宽广,跨过山海的桥也许难走,别忘了前方总有人在负重前行。在他曾守护过的这片星空下,我们手拉手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向前走。
不知不觉间,桥已在眼前。天顶遥远的彼岸,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我惊讶地发现,月光下原本腐朽的铁桥不知何时被翻新,过去树稀草寡的土山也修葺得灯光熠熠。
“上不上?”
“上!”
夜风里我们向那座桥跑去。我依稀又看到土豆以课本上飞夺泸定桥的架势带领我们冲锋:“同志们,冲啊!”
我知道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夕充满阳光,从黑暗中走出来需要太多能量,可是我有一点点久违的心动啊。我依旧不确定明天自己的想法会不会再次改变,但今夜,唯愿不惧怕任何梦境。
或许,人生的桥,我们都要走过去,才会知道桥那边的风景究竟如何。
试试吗?走过那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