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2日4时43分,外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非常惭愧没能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最后一次从视频中看到外公的时候,他已经衰弱的不能开口说话了。消瘦的面容早就没有往日的光泽,两边面颊的颧骨明显的突出来,一双粗糙得像松树皮一样的手紧紧地抓住刚从云南赶回的舅舅,双眼巴巴地望着儿子不愿移开。看着他这般苍老的模样,我禁不住鼻子一酸,感慨岁月蹉跎。
外公是一个农民,一个地道的中国农民,勤劳、善良,纯朴。印象中外公总是慈眉善目的,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表情,看到我们这些外孙们也特别亲切和蔼。有一个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场景,有一年还在学龄前的我正在外婆家老宅的院子里玩,外公从牲畜棚里牵着水牛走出来,看到我后远远地大声唤我乳名,用赶牛的竹条在土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字,问我怎么读,我说这是一,他哈哈一笑,然后在下面又加一长横,问这是几?我回答是二,接下来他又加了一横问是什么字,我又答对了。他大笑,连说不错,然后牵着牛走了。见我不解,站在一旁的母亲笑着说,传说从前有个地主家的孩子,先生教他写一、二、三,他回去后得意地向父亲炫耀,他父亲说那我考考你,说着顺手抄起手边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一字,他摇头,父亲急了,又加一横,他还是不认识,父亲气的要揍他,他大声喊冤,说先生教的一字没这么大个。我这才明白外公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外公和我家合养了一头黄牛用来耕田,牛放在外公家喂养,但放牛的任务落在我和弟弟贵龙身上,弟弟小时候很贪玩,有一次放牛放得牛都找不见了,外公得知后没有立即责备他,赶紧问清了情况就去寻牛去了,一直找到晚上十点多才把牛找回,原来牛偷吃了别人家的红薯藤,被人牵到家里关了起来。那时候农作物还很金贵,外公赔了许多好话总算才把牛弄回来。
外公对待晚辈总是全身心地付出。听母亲说外公年轻时曾有机会招工到工厂吃上“国家粮”,但当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为了养活五个年幼的子女,他权衡再三放弃了招工机会,回家务农为生。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当年我出生满月的时候,外公不顾自己快五十的年纪,连夜奔波几十里山路到渡头桥买酒用来为我办满月酒;表妹玉蕾小时候曾经跟随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几年,到冬天的时候有时候脚会长冻疮,外公会利用赶集的机会帮她买来在当时还很时髦的保暖鞋,穿起来又轻便又舒服;表弟如意很小的时候患有疝气,发作的时候疼的哇哇哭,外公有时候整宿抱着他,为他轻揉患部并轻轻哄慰。
外公在我的心目中还是一个多能多艺的人。外公年轻时做过很多手艺工作,打过铁,当过瓦匠,还会编篾器。现在我脑中还能清晰地浮想起他穿着皮裙带着舅舅一起做瓦的场景。小时候家里缺什么趁手的篾器时,母亲就会派我和弟弟向外公提报需求,总是过不了几天外公就能送来母亲想要的东西,或是簸箕,或是猪草篮子,或是筛子。外公最令人称奇还是他对玄学的涉猎,据说还能帮人做一些例如“追魂”这类简单的法事。我小时候得过一两次比较严重的扁桃体肿大,疼得吃不下饭,当时农村里的医疗条件普遍比较差,村医基本上都是赤脚医生出家,水平厉害的实在不多,母亲知道外公会一个方法,便把他请来,只见他点了一盏油灯,烧了些纸钱,念了一段听不清的咒语,然后做了一些现在已经不太记得的操作,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没想到过了一两天真的就好了。神奇的是,同样的方法在我弟弟身上运用时也是有效的。虽然从现有科学常识的角度来说是行不通的,但确实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
外公在六十岁的前一年得过一场大病,在邵阳中心医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我正在上初中,有一个周末母亲突然很沉重又很严肃地跟我说,明天你跟你父亲去趟邵阳看看外公吧,话还没讲完喉咙就哽咽了。那时候的我还不太能理解生老病死的概念,到了中心医院,看到外公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再后来听说病情加重,医院都建议出院接回家了,我妈和姨妈舅舅们只好把外公接了回来,一边准备后事一边悄悄躲在一起痛哭。但是后来外公在我们村一位老中医的悉心调理诊疗下,竟然奇迹般的好了。但是这次生病对他的身体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做一点点重活都会气喘吁吁的。从此以后,他都需要定时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来缓解他呼吸急促的毛病。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瓦匠生涯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为了让他彻底放弃这个他认为还可以的继续的工作,我父亲和舅舅合伙背着他把做瓦的家伙什扔掉了。
自从2000年考上军校以后,我每年回来的时间就很少了,每年跟外公外婆见面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每次回去都是和健谈的外婆聊得更多,大多数时候外公都微笑着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偶尔会插上几句话。跟外公最多的交流就是陪他和外婆一起打字牌,打字牌是外公外婆共同的爱好,但因为年纪大了,手脚也慢,要找到愿意和他们一起打牌的人也比较难,有时候实在人手不够他们就两个人对打。所以我每次回去,只要不是特别赶时间,都会陪他们打几局字牌。我们打牌的筹码很小,一般都是打五角,最多打一块,半天下来也就是十几二十块钱的输赢。俗话讲老小老小,老人和孩子的脾气是一样的,老两口有时候会因为出牌的问题或输赢的问题斗嘴,“互相嫌弃”,而我总是和稀泥,假装嫌零钱太难装把手头的零钱分给两位老人来哄他们开心。现在回想,这是一段多么值得珍惜的时光啊!
去年过年,由于疫情防控的缘故,没能带着妻儿回邵东,过年时只是通过视频的方式给外公和外婆拜了个年。外婆在视频聊天时得知现在有邵东到武汉的高铁,而且只需要两个半小时的时候,感慨现在交通真是发达。我趁机向他们发出邀请,身体允许的话,欢迎两位老人来武汉看一看黄鹤楼和长江大桥。现如今这个邀请对外公来说,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邀请了!
斯人已去,生者常思。呜呼!